第三章 车祸

晚上六点半。

湘雅公馆。

与长沙城中遍布的被炮弹打坏的房屋不同，这座公馆并没有受到炮弹的损毁，二层法式洋楼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富贵模样，这里也成了城中新贵们最喜欢的聚会的场所。

富人们大多已经撤离长沙，但是城中那些无法撤离的军官、小姐太太们都成了城中新贵。

兵临城下，战争婚姻非常流行，寂寞的单身男女经常在此相聚寻找另一半，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倒不如珍惜当下每一刻尽情狂欢。

每天晚上湘雅公馆里都是高朋满座，尽情享受人生。

今夜也不例外，公馆门口早就停满了车子，无数穿着整齐的年轻军官和打扮得光鲜明艳的女子依次进入了公馆内。

陆万山从车子里走下来，理了理军装，又对着后视镜理了理头发，确认没有瑕疵后准备进公馆，目光一斜，却看见了一个挺拔的身影。

陆万山眯起眼睛停顿了片刻，走到那个身影面前，故作亲热地笑道，“这不是裴大英雄吗？你什么时候到的？之前听说你要到长沙来，我还想着要来给你接风呢，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被称为裴大英雄的男子正是裴敬周，他二十五岁，生得样貌不凡，见之忘俗，穿着军装，虽然面带憔悴，却依然难掩他的出众的气质，不少姑娘太太们都借故偷偷打量他。

他和陆万山曾同在黄埔第八期炮科学习，毕业后两人走了不同的道路，他一直在军队前线作战，作战能力极其优秀，打完南京保卫战之后又被调去打台儿庄战役，这才刚结束，又被蒋介石钦点派到了长沙。

裴敬周瞥了一眼陆万山，淡淡地问道：“这里是什么不能来的地方吗？”

“那倒不是，只是听说你一心报国，对其他什么都不感兴趣，一时没想到你会来这。”陆万山面带笑容，眼睛里却没有半分笑意。

他一直对裴敬周有种敌意，从学校开始，裴敬周的表现就极其出众，不论是航空驾驶、侦测还是联络，甚至连体能课，裴敬周都是第一。更让他心里不舒服的是，裴敬周的样貌极其突出，深受许多年轻女孩的追捧，他宛如巨星一般闪耀，湮灭了其他人的光芒，以至于无人看见他们。

就像此时此刻，他们同样穿着一样的军装，裴敬周站在这里就比他打眼，所有路过的人都会看向裴敬周，压根没有人留意过他。

裴敬周很坦荡，“陪朋友来的。”

话音刚落，一名穿着军服的年轻男子笑着走了过来，“车子真难停，到处都挤满了，让你久等了。”

陆万山打量了对方一眼，“余春山？”

余春山也是一愣，“陆万山，你这么会在这里？”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陆万山笑道，“你不在秘书处好好干活，倒在这里躲清闲？”

余春山冲着陆万山挤挤眼，“好好工作的前提是好好生活嘛！来，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

“不用介绍了，我们是老同学。”陆万山揶揄道，“这可是我们从前的明星。”

“那正好，他刚来，我今天晚上给他接风，你也一起吧！”余春山热情地说道。

陆万山笑道，“我倒是很想参加，只可惜今天晚上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余春山甚是不解，“莫非你佳人有约？”

陆万山嘿嘿一笑，并不作答。

余春山兴奋地问道，“是哪家的小姐？”

陆万山摇头否认道，“没有小姐。”

余春山连连啧声，“不愧是在军统，连这种事都要隐瞒。”

陆万山没有解释，只是神秘地一笑。

这时，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朝着陆万山猛冲过来，陆万山吓了一跳，裴敬周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躲过了车子。

车子贴着三人停下，陆万山眉头紧皱，正欲拔枪骂人，从车子里面走出了一位身姿袅娜的女子，她穿着白色蕾丝的长裙，外罩黑色短款小披肩，烫着卷发，头戴一顶珍珠圆帽，看起来就和本地的太太小姐们不同，极其时髦。

她慌忙陆万山道歉，“抱歉，刚才车子没停稳，差点撞到你了，你没事吧？”

陆万山这才注意，车子里空无一人，“你会开车？”

女子面带羞赧，“技术不太好。”

陆万山不由多看了她两眼，会开车的人并不多，女性更少见，细看她的眉眼，生得明艳娇俏，一笑一颦皆动人，尤其是眼睛格外灵动，比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要美，不禁问道：“请问小姐芳名？”

“我是沈曼桢。”沈曼桢面带盈盈笑意回应道，随后她不经意地一转头，竟瞧见了一双眼睛正用充满考究意味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自己。沈曼桢不由一愣，完全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再度与这双眼睛的主人相遇。

那日在长沙城外，两人俱都灰头土脸，看不清彼此的样貌，如今收拾干净，这才窥见真容。

裴敬周也暗自吃惊，若非她自报姓名，单听她的声音，他都有点怀疑眼前这个姿容极其出众的小姐会是那日遇见的沈曼桢。

沈曼桢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她不敢把眼前这位极其出众的男子和那日救他们的军官联系到一起，若非他身上带着浓郁的杀气，她都不敢相信。

“原来是沈小姐，真巧。”裴敬周的目光没有从她身上挪开，今天的她和那天的她仿佛是两个人。

“裴长官好！”沈曼桢定了定神，笑吟吟地打了个招呼。

一旁的余春山深感惊奇，拍了拍裴敬周的肩膀，“老裴，你可以啊，这才来长沙几天啊，就和这么美貌的小姐认识了。”

“之前承蒙裴长官相助，救了我和叔叔一命。”沈曼桢答道，“还未曾答谢呢。”

“老裴啊，没想到你居然还英雄救美啊！”余春山意味深长地笑道，“你不是最不喜欢这一套吗？”

裴敬周板着脸说：“那种情况，任何人我都会救，不分男女。”

“你这人真是！”余春山撇撇嘴，本想帮他在美人面前说点好话的，没想到他这么不领情，便对沈曼桢说，“我是余春山，是老裴的好朋友，既然沈小姐也是相识，相逢不如偶遇，晚上一起吧？”

沈曼桢偷偷瞥了一眼陆万山，她今天是来接近陆万山的，没想到会遇见裴敬周。

裴敬周将她的眼神收进眼里，拉着余春山往里走，“沈小姐还有事，你就别打扰别人了。”

余春山很奇怪，“你怎么知道她有事？”

裴敬周还没来得及回答，又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子声音，“你就是裴敬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