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背景颜色:
- √白√灰√蓝√黄√红√绿
- 字体大小:小中大
- ← →实现上下章节查看,鼠标右键激活快捷菜单
第075章 好兵身败名裂小说:奔跑的囚徒 作者:韩潇墨 更新时间:2024/9/6 14:16:29 但是,由于钮扣儿太紧,红彤彤的学员肩章也套得太紧,摘除肩章的任务便完成得有些费劲,特别是抽拉肩章时,手上便只好加重了力度。这让梦独感觉到很不舒服,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脸上的微笑此时消失了,代之而来的是生气和愤怒。他不由地皱了眉头,嘴巴也微微地张开来,略微撅着,他晃了几下身体,像是配合抽拉,又像是在作出抗拒。 红彤彤的学员肩章终于被抽拉下来了。 当所有的学员标志逐一被取消后,哪怕是形象气质良好的梦独,风采也顿时减半。 梦独的头颅依然没有垂下,但却并不像方才那样高昂着了,只是略微歪着,目光虽仍坚定,但是却是斜斜地看向一处墙角。哪怕是多年以后,梦独每每想起此情此境,他仍后悔他最后给同学们留下的是那样的形象,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内心还不够强大。 瞿冒圣的内心在如蛇信子一般一伸一缩地窃笑。 此时,兰健勇来到学员十四队,就站在会议室的门外,虽然他只是看到梦独没有配戴任何标志地站在会台上,但是他旋即就明白瞿冒圣对梦独做了些什么,可是他无可奈何,只能叹息着摇了摇头。 武平安走了出去,小声与兰健勇搭讪了几句,而后,他回到会议室,在瞿冒圣的脸边耳语了几句,告诉瞿冒圣,兰健勇还要带梦独赶火车呢。 瞿冒圣点了点头。 点过头后的瞿冒圣,当着学员十四队学员们的面,公开透明地举起了梦独的档案,以显示他的假面包公的绝不徇私舞弊,而后将那份记过处分塞入了梦独的档案之中,再然后,交给了军需系档案保管员,档案保管员当众密封了梦独的档案,他将依程序以最快的速度把档案转交给前来接梦独回部队的兰健勇。 梦独就要离开学员十四队了,他无论如何想不到,他会在这样一种情境这样一种场合下离开,在众目睽睽下离开。 当梦独即将跨过会议室的门槛时,队伍里响起林峰的声音:“梦独——” 梦独停住脚步,回过身来。 林峰穿过队伍到了门口,将一个方方正正的包裹递给梦独,说:“这里面是几本书,还有我的一封信。你好好保重。” 梦独接过林峰的临别赠礼,与林峰四目相对,也许在有些人看来有些煽情,但一切却是那么自然,他们拥在了一起,当然,只是片刻,然后,分开。梦独向林峰挥了挥手,又向挺直腰板坐在小马扎上一动不敢动的同学们挥了挥手,然后,转身大踏步地走了。 瞿冒圣和武平安一起送兰健勇离开。 梦独原来所在的三班的副班长,一位江西籍的老兵,则被武平安安排送梦独去火车站,他手拎着梦独的双肩包。 瞿冒圣为了维护自己身份的尊贵与特殊,为了显示他的身份比兰健勇要高出一些,便没有送兰健勇到楼下,而是在楼梯口,很矜持地与兰健勇握了握手。 就是在这个楼梯口,兰健勇对瞿冒圣说道:“我相信梦独是个好兵,他回到部队后依然会发光。瞿队长听没听说过一句话?” 瞿冒圣问:“什么话?” 兰健勇说道:“桔生淮南则为桔,生于淮北则为枳。从这个角度来看梦独,也是如此。”然后,兰健勇与武平安一起朝楼下走去。 楼下停放着一辆军绿色的213吉普车,梦独和奉命送他的副班长坐在后排座位上,两人无恩无怨,所以并无离别之情可叙,只是干坐着;副班长本想说几句安慰话,可是不知说什么好,还怕言多必失万一不慎激出梦独身上的邪火而不好收场,他送梦独去火车站,只是走过场地去完成一项任务而已。 兰健勇上了车,坐到了副驾座位上。 武平安把梦独叫下车,说有几句话跟梦独说。 武平安对梦独说:“其实我是不赞成开除你的学籍的,但是没办法,还有,你在地方上确实违了纪。” 梦独说:“那得看怎么看。” 武平安又说:“你在学员十四队待了一年多了,也该了解瞿冒圣是个什么性格的人。你想想,在你之前,上上一届学员队,有好几个被开除学籍的学员呢,其中有一个学员是跟本队的另一个学员打架,说起来那学员离毕业没多少日子了,还有,这种事儿完全可以内部处理不必上报,可是瞿冒圣一定要上报,后来,就退了学,开除回了原部队。瞿队长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所以,你要想开点儿。你被退学,闹出了这么大动静,其他人被退学,都是在他手下无声无息窝窝囊囊就被退了呢。”——这几句话,后来梦独一直记着,心里对武平安生出一点感激之情,不为别的,只为他最后跟他说出了一些实话。 梦独说:“要说窝囊,我比他们更窝囊,因为我没有错。” “我来学员十四队时间不久,无能为力帮你,阻止不了瞿队长。”武平安又说。 梦独说:“他把自己当成眼里揉不进一粒砂子的包公,其实,他不过就是一个冒充圣人的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 这些话,不要说是当着武平安的面,就是瞿冒圣现在在场,他也会无所顾忌地说出来。他忽然意识到他是那么傻,在这之前,竟然一直配合很多人,包括配合兰健勇,终不过是配合着完成对他的顺顺当当的处理;如果不配合,倒究又会怎样? 梦独重又上了吉普车。 吉普车启动,在学院内林荫匝地的主干道上行驶起来。 梦独没有朝窗外看一眼——虽然他极不情愿让这块伤心之地的任何一处场景进入他的脑际,但还是无可阻挡,哪怕是多年以后,那个学院里的大路小路,楼栋,草坪,树木,人……却强行占据着他头脑里的一角,并且会在他没有防备的时候窜腾而出,在他眼前回闪。 吉普车驶出学院,驶上涂州市宽阔的马路,梦独的眼光才转向窗外。 看着窗外熙来攘往的人流、车流,梦独叹息了一声,他委实没有想到,他只在这座城市待了一年零一个多月,哦不,若除去寒暑假,其实不过只有十个月左右,他怀揣梦想而来,却手捧梦的残片而返,还要背负着处分、骂名和恶名及误解…… 他摇了摇头,想收回崩溃痛苦的思绪,便打开了林峰送他的礼物。 副班长的眼光也好奇地看向礼物。 林峰送给梦独的赠礼是一套书,三本,《平凡的世界》。梦独打开其中的一本,书页里夹着一封信,与那封信夹在一起的,还有两张钞票,二十块钱,相当于是林峰一个月的津贴费。 副班长看到了二十块钱,轻轻“啊”了一声,是没想到林峰此举,也为自己没有什么赠给梦独而觉得遗憾。 梦独展开信,信虽不长,但是字里行间透着对梦独的依依不舍,“你我性格相投,志趣也相投,你离去了,我实难想象以后我还会不会遇到像你这样的好友;”林峰鼓励梦独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你一定不要沉沦,要鼓起勇气,东山再起,为自己正名!” 梦独看得出来,林峰是在极为匆忙、时间紧促的情况下写出这封信的,时间不允许他把信写得更长。 也许,林峰一直期待着梦独回到原部队后会给他回信,梦独虽然心里感恩于林峰,但却并没有给林峰寄去只言片语。虽然梦独自认为自己没有品质上的劣点,但他却是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无奈之下灰溜溜地离开学员十四队的,绝大多数的学员们认为他是不光彩的,是身背耻辱的,是个不折不扣的陈世美。而梦独离开学员十四队后,并无捷报可以传送给林峰,加之学员十四队的绝大多数学员深信瞿冒圣的谎言把梦独当成一个十恶不赦的人,梦独寄信给林峰,只能引发出更多的闲言碎语、流言蜚语,梦独虽曾几度拿起纸笔甚至写了几行字,但考虑再三后还是撕成碎片。 于是,他把林峰从他的人生道路上弄丢了,他只记得林峰是重庆市梁平县人。多年后,他试着找过林峰,但茫茫人海,想寻找一个旧友,谈何容易。 于是,林峰跟许多有情于他、有恩于他的人一样,成了他生命中的过客,却长留心间,永志不忘。 晚上九点,梦独踏上了北上的列车…… 列车哐当哐当,在黑暗中向着黎明进发。 兰健勇与梦独相对而坐,几站过后,下去了一些乘客,他们所坐的位置上,只有他们两人。 兰健勇问梦独:“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觉得委屈,因为我让你千万不要顶撞系政委、瞿冒圣等一些人。你可能不太明白,有些事情可大可小,能大能小,如果小不忍,真可能把自己彻底栽进去,别看是同样的错误,瞿冒圣等人如果上纲上线,真能把你送进监狱里去哪。” “开除我的学籍,我能忍,处分我,我也能忍;可就是那么多人朝我身上泼脏水,我不能忍。我没做任何缺德事,可是却身背骂名,瞿冒圣还当众取消我的红肩章,故意羞辱我。” “我相信你没做缺德事,但是你肯定是有失误有错误的。你家里人还有媒人为你订立婚约,虽然你只有十八岁,但从法律上来说,你毕竟是个成年人了,所以你不能把责任全推到他人的头上。” 梦独点了点头,也只能点点头,哪怕是他尊重的兰健勇,没有生在他那样的家庭里,没有处在他所处的位置上,没有经受他所经受的家庭教育与熏染,也断难理解他。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定会坚决拒绝婚约,而后跟上老大、吕锋和王超,去追寻他的梦,哪怕浪迹天涯,哪怕身陷牢狱,也无怨无悔。 梦独问兰健勇:“连长,你还记不记得你到我家家访那天的情景?” “当然记得。” “你还记得那天我家里有几个人吗?” “有四个人,你父亲,你母亲,还有一个女人,不知道是谁,是你家的亲戚吗?” “不,不是亲戚。那个女人,就是我的婚约对象。” “啊?什么什么,她是你对象?你们,你们太不相配了吧?”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兰健勇却并不想收回,而是继续说道,“你为什么要答应跟她处对象呢?” “其实,我一直都没答应过;其实,无论我当兵,还是考军校,主要还是想朝着我的理想飞奔,但是也不排除逃离婚约的成份。” “可是你却给她写了信,还寄过照片。” “唉——”梦独叹息了一声,他能说什么呢?他如何对他人自证清白和无辜?他对自己也生出了怀疑,自己真的是清白和无辜的吗? “你有什么打算?我指的是回到部队以后。”兰健勇问。 “在涂州勤务学院的时候,绝大多数学员都愿意相信瞿冒圣,愿意相信盖了公章的东西,都以为我是有罪在身罪有应得,我想,回到部队以后,战友们的眼光也是如此吧,他们肯定都会骂我,骂我给昌州场站给警卫连抹了黑。所以,我想申请提前退伍——其实,我已经超期服役快一年了。” 听了梦独的话,兰健勇想,梦独还是太年轻了,经历的人间世事太少太少,“提前退伍”岂是你能申请的?他又想,若是换了别的战士,用不着申请,甫一回去,就必会遣返回原籍。然而梦独毕竟是他接的兵,是他带的兵,是他喜欢和器重的兵,是他曾经寄予厚望的兵,已经升任副营职军务参谋的他不能也不愿意眼看着他被提前退伍,梦独哪里知道,由于瞿冒圣“外调”时抓住当地征兵工作者的“失误”不放,甚至威胁到那些人的饭碗,那些人包括镇武装部部长正等着跟他梦独算帐哪。“你这样的提前退伍属于非正常退伍,你退伍的节点不对,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不知道。” “你会在家乡身败名裂。” “我在家乡已经身败名裂了。” “会比身败名裂更糟糕。” 梦独不明白地看着兰健勇。 兰健勇说:“你们家乡的武装部,会把你当作反面典型,新一年度的征兵工作开始了,万一他们做出过激之举,把你弄到台上作现身说法怎么办?” “哦。” “所以,还是正常退伍好。正常退伍,你有退伍证,复员后你要办理很多手续,办起来要顺当一些方便一些。再说,正常退伍,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并没有给你的家乡抹黑。” 梦独想了想,现在离冬季老兵退伍还不到两个月了。他的想法的确太不成熟,哪怕是忍受别人的误解和白眼,也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还是连长考虑周到啊!“谢谢连长。对不起,其实,我回部队,也是给你的脸上抹黑。” “关键是你自己身上的黑如何抹去。所以,你不能自暴自弃,跌倒了,就再想办法站起来!” 梦独点了点头。 兰健勇觉得有必要给梦独在思想上再敲打敲打:“让你正常退伍,是我的想法,当然,你要自己争取,就是说,你回到部队以后不管让你做什么,你都要好好干。能不能正常退伍,说实话,还要看场站的几位主要领导是什么态度。所以,你得有个思想准备。” “陈参谋长好吗?” “陈参谋长一直对你抱有厚望,他现在仍然是司令部的参谋长。” “那太好了。” “退一万步讲,哪怕你真的非正常退伍,那也不能就被打趴下了。被一桩婚约击趴下,被一个女人击趴下,被瞿冒圣击趴下,你能甘心吗?” “我不会趴下,我也不能趴下!”梦独看着窗外的黑暗说道,既像是回答兰健勇的提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听梦独如此说,兰健勇略觉放下心来,他再一次觉得自己无论是接兵的时候,还是在警卫连带兵的时候,都没有看走眼,梦独是个好兵,可是好兵的头上却被罩上了一个不光彩的印记,却要身背耻辱。“就伏在小桌上休息一会儿吧,明天早晨回到部队的时候,希望你能有个好的精神面貌。” “连长,你先休息吧,我现在睡不着。你放心吧,我不会给你惹岔子的。”梦独笑了笑……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