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物是人非

开往阳羡东站的地铁每隔5分钟换一次，每站间隔2—3分钟，柳贤斌计算好从家出门那一刻直至阳羡东站的约莫时长，既不晚点，也不长久等候。利德康园站是换乘站，上下乘客拥拥挤挤，奔赴各自的归属，迎接彼此的未来。列车关门的一刹那，一对情侣手拉手跑进地铁，感觉不赶上这趟就会错过重要事项似的。

男生一身黑色着装，白色运动鞋，表情像刚被领导训斥了一样；女生头戴蝴蝶发夹，编着一条鱼骨辫，粉色连衣裙，左手提一杯奶茶，右手挎一个小包。列车驶过麻省坡路站时，不知怎么回事，女生手里的奶茶杯底部破损，**白色的液体洒留在车厢地面。柳贤斌坐在情侣的斜对面，那液体像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随着车厢的晃动慢慢向前“探索”，经过柳贤斌面前，终于车门缝隙里。

女生从包里拿出纸巾擦拭留在身上的奶茶液体，男生决定下站下车扔掉奶茶，两人商量只得如此。车一停下，男生手拿破损的奶茶杯迅速下车，女生跟着下去。但女生的包没拿，车上的乘客见状将欲提醒，女生忽然折返回地铁，肯定想起了包没拿。她正要带包再次下车时，车门无情地关上了，她在车内，男生在车外，两人隔着车窗无奈相望。

柳贤斌叹息他们的窘境，爱莫能助。妻子以前也很爱喝奶茶，家门口的coco奶茶店赚了他们不少饮料钱，柳贤斌乐意为妻子付出这份甜甜的爱。

物是人非的落寞，相见不得的伤感，恍恍惚惚的背影，走走停停的列车，真实与虚幻，追求与渴盼，人生亦如那对情侣之间的闸门，不经意间错过美好，飞蛾扑火间失去力量。

公司安排柳贤斌出差去东湾市，检查当地业务发展和人员变动程度。妻子杳无音信，孩子嗷嗷待哺，作为爸爸的柳贤斌焦急万分。他需要赚钱养家，需要维持家庭正常运转，需要高度留意警方的讯息。临行前，他打给李军电话，了解案子的最新进展，类似电话柳贤斌不晓得打了多少次，李军一边安慰一边谨慎地介绍自己掌握的资料。

柳贤斌无数次幻想妻子“藏身”的地点，他不希望最坏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那天的尸体阴影惊扰了他许久。他姑且认为妻子发现了他的**，赌气藏起来，那个地点很熟悉很好找，妻子躲在那儿逍遥自在，或许一个人，或许两个人，或许一群人；可能独自安享，可能异性相伴，可能群友欢聚。等到哪一天，她玩累了，通透了，想家了，自然而然就返回家人的怀抱。

柳贤斌记得，有一次俩人因琐碎事吵架后，李秀荣离开家和闺蜜住一起。闺蜜没有结婚，过得任性洒脱。她带着李秀荣去夜店狂欢，到酒吧纵饮调情，晚上闺蜜还准备跟一个刚认识未超过30分钟的英俊男子过夜。李秀荣接受不了闺蜜的前卫，打电话训斥柳贤斌。

“老婆生气了，竟然不知道哄哄，你这个老公怎么当的！”李秀荣在电话里冲着柳贤斌怒吼。

柳贤斌再蠢也明白妻子气话中的暖意，他高兴地哄道：“老婆说得对，我错了，我错了，今后再不敢惹老婆生气了。”

“知道错了，为什么连个电话都不打？”

“我打了啊，你看看手机。”其实，柳贤斌根本没有打任何电话，甚至微信留言都没有，他好似摸透了李秀荣的脾气和性格，知道她的怒火很容易浇灭，知道她是个沉不住气的人。但假话该说的说，毕竟女人有时爱听假话。

“哪有，我怎么没听到？”

“你一定把我拉黑了。”

“没有，是你从来没打，还冤枉我。”

“好好，怪我，怪我，老婆你在哪儿？我去接你回家。”

“悦来悦豪百货超市，纪念堂对面。”

“收到，等我。”

“快点，哼！”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东湾市以旅游城市闻名，地区经济发达，市民幸福指数排名全国前列。柳贤斌喜爱这个地方，他和妻子、孩子们在此度过了“五一”假期；并且，他和杜元霜在此畅游了三天三夜。

东湾西站建设得一尘不染、设施先进，站外广场的植物雕塑修剪装扮得栩栩如生、姿态各异、气韵鲜活。现实中的剪刀手爱德华将东湾打造成梦幻般的世界。出站的旅客尤其是到东湾旅游的人，绝不会错过如此美妙的打卡胜地。柳贤斌手机里仍保存着他们全家人幸福甜蜜的合影胶片。

生动形象的大鹏展翅雕塑矗立在西站广场东北方向，这里是网约车上车地点。柳贤斌坐车至公司附近的一家快捷酒店住下。

柳贤斌放下行李，换一身运动装，来到酒店16层，酒店的洗衣房和健身房均在这层。健身房很小，仅有三台设备：跑步机、运动单车、力量拉伸器械，外加一张瑜伽垫。

柳贤斌热爱跑步，跑步可以让全身器官活动起来，可谓“运动之王”。自从妻子失踪，他每日无精打采，思绪混乱，既有深深的愧疚感，又有迷茫的无力感。过往看新闻获悉某处某人消失不见的事件总觉得离自己好遥远，怜惜之情有感而发；茶余饭后偶尔幸灾乐祸地评价几句。如今，残酷的现实**裸地降临己处，个中酸楚真真切切、彻彻底底被洗淋刺骨。

“跑跑步减减压，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柳贤斌长舒口气，启动设备，刚跑几步，电话响了。

“贤斌，下班没，在忙吗？”是初中时候的同学，向柳贤斌借过钱，可每次借100还80。

“刚下班，有事么？”柳贤斌对这位同学很讨厌，懒得说客套话。

“哦，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能不能借我些钱，我下个星期还你。”

“我最近事儿很多，需要用钱，估计不方便。”

“我只借2千块，下个星期有钱了一定还你。”

“你借钱干嘛？”

“实话跟你说吧，我在网上做点小生意，需要提前垫资，2千块就行，等生意运转正常了一定给你。”

“我老婆最近出事了，找不到人，我愁死了，正要花钱想办法。”

“哦，你看能不能先借我点钱，下个星期你需要的话跟我说，我想办法还你；或者我下个星期有钱了还你。”同学还钱的方式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我也缺钱，我老婆还没有找到，我要花大钱请私家侦探。”

“你不是有信用卡或者花呗吗？你可以套点钱出来借我用用，我下个星期有钱了就还你。”

“呵呵。”柳贤斌冷笑一声，他没想到电话那头儿的人居然如此厚颜无耻、自私自利，他压着火生硬地问，“你刚才没听到我说的话吗？”

“听到了，我也听说了，我一直跟身边朋友联络，让他们发发朋友圈，帮忙找找线索。”

柳贤斌没有吭声。

“贤斌，你看能不能先支援支援我，我有钱了肯定还你。信用卡、花呗你额度应该很高吧。”同学继续恬不知耻地索取和出馊主意。

“你让我套信用卡、花呗的钱，我怎么套？”柳贤斌语气生硬地问。

“那简单，我教你，可以淘宝上买个POS机或者拉卡拉，便宜的也就十几块钱，手续费也不贵，刷卡套现很方便。”同学说得头头是道，像经常干这种事的“惯犯”。

“哦哦，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再从网上买个刷卡机，对吧？”

“是的，这样操作方便嘛。”

“那行，你等着吧，我什么时候有空去买个。”

“你能不能快点买，我着急用钱。”

“快点买，多快？我是经营刷卡机的商家吗？哼，你着急用钱，就不管别人麻不麻烦，折不折腾，还他妈的想出这种损招，套我的信用卡、花呗！套出的钱利息谁还？”柳贤斌怒发冲冠，心想怎么会结交这样的人做朋友。

“利息我来还，本金利息我一起还。”同学连忙应对。

“那你为什么不套自己的信用卡、花呗？”

“我的额度太低了，你的我想应该会高点······”

“我的怎么就高了？你给我批的？2千块你也给我借，我服了，你没工作吗？你不能向你老婆借钱吗？向你父母、向你亲戚借钱？”

“这事不方便跟他们说。”

“那我也不方便，我没钱，不好意思啊！”柳贤斌气恼地挂断电话。过往同学向他借钱时，柳贤斌碍于情面，刺耳的话说不出口，总会编一些为难的理由婉拒。这次，他算“爽”了，痛痛快快地直抒胸臆，狠狠地回怼那些脸皮比铜墙还厚、信用比海平面还低的无赖之徒。

这个世界很真实，真实得令人心痛；这个世界很残酷，残酷得遍野哀鸿；这个世界很美好，美好得敲响丧钟。

锻炼半个小时，柳贤斌返回房间，他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冥想。隔壁房间传来嘈杂的女人叫喊声：“别玩我了。”柳贤斌起身贴着墙壁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