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集

　 　偏方

宽敞的房间，洁白的墙壁，雪白的被褥，能升降的软床，五十多吋液晶电视机……。

王局长肩背靠在打成卷的被褥上，乌黑的眼圈上边，一双粗而黑的眉毛拧一起，脸色黯然而失色；虽然住院才几天，体重减去了四分之一。

橱柜上，摆放着女儿买的郁金香，康乃馨，鹤望兰，花儿硕大艳丽飘香四溢，特意从广洲空运来的长寿花，寓意局长大人健康长寿。

厨子下层，摆着儿子买来的燕窝，人参，虫草，补脂血膏，天山羊肉。

这一些，不但没引起王局长的兴致，反而抱怨：“我一辈子不爱花，买这干啥！浪费多少钱！另外，这么多补品，没有胃囗的肚子，能装到哪里去！”

王局长四月份退的休，满打满算才三个月。三个月，对常人来説，太短，太短了，但放在王局长身上，无异漫漫长夜，煎熬，苦恼，难耐，说成三十年话都不过头。

回到家里，不敢正视家人那双双带有疑惑的眼睛，他怕他们给他另一副脸子，不敢接电话，生怕昔日手下拨错电话请示工作，不敢出门，生怕碰上熟人……

怕，怕！昼夜煎熬自己，本来患有失眠症根，这下好了，精神一度陷入抑郁，不得不住医院了。

护土穿着一身白素衣，轻飘飘走到他跟前。

“大爷，感觉咋样了？”

王局长只要见到这个嘴巴甘甜的女护士，心情会陡然一振。他想起他在局里时，办公室里那位阳光少女，穿着打扮，个头，走路姿势，甚至面容，话说音频都一模一样。

每天清晨，空气湿润润那刻，她给自己扫地，泡茶，整理零乱的办公桌。还有，当他遇到烦心事，两道眉宇拧一起时，她甜甜的嘴巴会喊：“局长！局长！”

他从郁闷中醒来，令他开心……

退休了，他再没见过她，他多愿回味往事啊！

王局长皱着眉头说：“药不管用，夜里还是睡不着！”

护士把药送他手里，又给他倒了杯温开水，这才笑着对他说：“不是药不管用，是你心理压力太大，你若不胡思乱想，失眠症会好的！”

“失眠症，是绝症，治不好了！”

王局长痴人般的眼神泛着失望。

护士笑了：“大爷，不是绝症，是失眠症，精神抑郁症，只要你想开，会治好！”

王局长笑笑，舌头舔舔嘴唇，满脸阴云散了，又爬满了。

护土见状，低声说：“这样下去，药物也会失去作用！”

这一次，不知道王局长听懂没听懂护士的话，他下意识点点头，但，黯然的眼神充满了失望与茫然。

王局长愈加郁闷，药物对他失去了任何效力，一整夜眼睁睁躺床上，望着窗外一轮皎皎明月，听楼下草丛蟋蟀弹琴，心里如一团烈火，把他烧成灰烬了。

洁白的顶棚，光圈如不安分的水银悠悠打转。

失眠，深度失眠，令他大脑飘浮过往云烟，天南地北，花里胡哨去想……

他想到他任局长的时候，每天清晨，他踏上办公楼的一刻。，厂办主任，各科室人员，一个个向他投来虔诚的目光。

自傲，高人一等的感觉如豪大的朗朗乾坤，精神为之振奋。

人逢喜事精神爽，不，不全是，人逢喜事不失眠，对他来说，这话不掺假。

记的那天职工大会上，他讲完开场白，竟然在**台上睡了，睡梦中还做了一个甜梦，梦中他笑了。

睁开眼，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静的出奇，静的令他心旷神怡。

好美好甜的梦，他伸懒腰，由衷感叹。

眼下，眼下是哪儿？扑朔迷离，洁白的墙壁，雪白的床单，还有轻飘飘的白大袿……

儿子来了：“爸，你还没睡！”

儿子見爸爸黯然的脸色，也赔犯愁。之前，儿子跑过多家医院，访问多少名医专家，结论只一个：失眠与情绪有关，控制失眠，就要控制情绪。

“你在啥状态下能深度睡眠？”

儿子试探性的问。

王局长似乎胸有成竹，那回会议上深度睡眠记忆犹新：“坐**台上讲话，未了，双目微闭，进入梦乡。”

儿子悄悄把“偏方”说给医生。

医生正研究病历，对这个特殊病人正一筹莫展，无可奈何，听了儿子提供的偏方，医生居然颠覆了自己原治疗方案。

晚上九点钟，喧嚣一天的夜空渐渐安静下来了，一轮明月与窗外那盏路灯交相辉映。

沉寂的夜，宁静而深运。

灯火通明的病房里，床头搭成**台，王局长端坐上边，老伴，儿子，女儿，孙女值班护士依次坐矮凳上，严然局里召开职工大会。

王局长问：“人到齐了？”

儿子答：“齐了！”

“那好，开会！”

王局长掏出事先准备的讲稿：“我先讲国际形势，再讲国内形势，希望与会者作好笔记，会后认真学习……”

一个小时过去了，王局长讲累了，嘴角流出白花花泡沫，慢慢闭上了眼……

这一觉，睡的很沉，很香，清晨，医生查房了，他还没醒。

护土摇摇他，他才醒，没睁眼先笑了：“偏方，灵验，真的灵验啊！”

他嘴角挂着一丝充满自傲地笑。

　 　人性

王大爷还沉浸在睡梦中，突然让“咕欧——咕欧——”声吵醒，他一个胳膊肘撑床上，欠半个身子，头伸窗上，悲伤且怜悯地喊：“回屋睡去！快去！”

屋外，一个蓬头垢面，赤上身，瞪一双昏暗眼睛的中年人，朝王大爷咧咧嘴，“咕欧——咕欧——”叫着、回屋去了。

“唉——”王大爷苍老的脸掠过一片阴云，院里静下来了，才无耐地又躺床上。

窗外，学猫头鹰叫的是王大爷的儿子王聪。

说起王聪，王大爷曾经有过自傲和美好的期待，有人打比喻：时间有时像风，刮走了，迎来了风和日丽的日子，可它又刮回来了，弄的天昏地暗，晕晕沉沉。

王聪自幼聪明，三岁熟背千首唐诗宋词，四。五岁上，上百几千加减法两手插袖筒里，一掰手指头，结果亳厘不差，见者无不称奇。当年有个包队干部，指王聪说：“这孩子有出息，长大一定让他上学！”

那年代，穷乡僻壤，村民没见过大世面，包队干部的话，无异皇帝圣旨，王大爷当村干部的面，使劲跺跺脚，咬住嘴唇，一横心说：“宁可砸锅卖铁，也要供孩子读书！”

后来，王聪果然不负众望，小学，初中，高中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高中毕业那年一举考上囯家顶尖级名校。

填报专业时，老师说：“机电专业吧！机电是未来发展的方向！”

王聪摇头。

老师又说：“软件工程，这个专业有出息！”

王聪还是摇头。

老师问：“你想学啥专业？”

王聪胸有成竹地说：“农机专业！”

老师不解：“为啥？”

“家乡农业落后，需要我！”

老师无奈的摇了摇头。

一晃四年过去了，王聪毕业了。分配时，教导主任问王聪：“农机部要人，去不？”

王聪摇头：“不去！”

老师又问：“省农机厅要人，去不？”

王聪还是摇头：“不去！”

“你去哪？”

“我回家乡！”

后来，王聪去了县农机修配站。

站址离县城五十里路的田野里，四面沃土，庄稼碧绿拙壮，麦浪起伏。

王聪昼夜奔驰在田野里，帮农民耕田，耙地，播种，收割。晚上回到办公室绘制图纸。不久，他设计出从耕地到收割一整套联合农机图纸。

一壶热水倒到了冰上，一片丹心洒到地上，结果令他沮丧不已。

他捧来的图纸，站长没看一眼，顺手扔到废报纸上了。

“小王啊”站长语重心长地说，“咱是农机维修站，不是设计院，你懂？”

站长的话如一个铁片，落到地上，掷地有声，砸在王聪心上，砸出血来了——殷红的血啊！

“我懂！我又不懂！难道农机修配站不能搞技术革新？”

站长一摊双手：“哪来钱？”

“我们拥有钳工，焊工，现有条件行！”

站长不耐烦地说：“好啦！好啦！高材生先生，我们庙小盛不下你！去找大寺庙修行去吧！”

不久，农机站改制了，一夜间国企变成了私企，站长还是哪个站长。

人员重组后，王聪失业了。

王聪卷起铺盖卷从县城回到家乡了。

家乡远离县城，自古有穷乡僻壤之称，土地瘠薄，杂草凄凄，野兽乱窜。

王聪承包了一百亩土地，自己设计制作出耕，耙，播，收一体化农具，采用科学种田，两年时间，瘠地变沃土，粮食亩产量翻了两倍。

成功与奋进并存，目标总在缥妙之处。

秋收完了，皑皑白雪铺盖了大地。王聪正筹备来年春天扩大再生产，今天一声霹雳，村长把土地卖给开发商搞旅游了。

面对黑色沃田，王聪眼前晃动着夏天碧绿的田野，挺拔簇拥的庄稼，一口气窝心口，“哇——”吐出一口口鲜红的血。

半年了，王聪才爬起床，托着沉重的病体，去后山散心去了。

人都有目，目光不同，王聪属于后者。

后山有个山涧，山涧四周长满杂草，霉雨季节，山里的水倾泄到山涧里，山涧水满了淌出山外，流到大海里。

初霞璀璨，山涧生辉。王聪眼前一亮，一道金光从山涧悄无声息飞出，载沉甸甸的包裹，悠然落在王聪脚下。他毅然决然承包下山涧，花几万元把山涧出口砌一道墙，围成一个池塘。开始养鱼了。

他采用科学养殖法，别看鱼儿密度高，长的个头大，生长快速，身子肥实。

雪花飘落的日子，下了几次网，净收入达十多万元。

之后，天气奇冷了，他坐在屋里，望着满天飘舞的雪花，听“呜呜”嘶叫的北风，心情一直难以平静，他被一种久病初愈后，池溏意外收获撞击着……一个冬天，他难以按耐住内心骚动，只要想起碧波荡起，水草青青的池塘，他的心房便会剧烈地颤抖，血液也会迅速涌上额头。

冰雪还没融化，中午那丝明媚且暖和的阳光下，依然看不见冰面上有半滴融化后的水珠。

他又投二十多万元，急不可耐扩大了池塘面积，期待再次飘雪时，有更大收获。

风水轮流转，一年又轮回，一晃秋风刮来了，凉凉的，不久，冬天迈着悄悄的步子也姗姗来迟。

初冬还不太冷，中午，暖和的阳光下，鱼儿在碧波中荡漾。

收网的季节到了。

准备就绪了，丰收的日子来了，喜呀！乐呀！期待呀！

可是，王聪澎涨的心情被一阵“轰隆隆”闷雷压压了，消沉而低闷，无奈与愁怅。。

闷雷过后，天上突然下起似雨似雪的东西，滴滴哒哒，飘飘洒洒。

天将黑时，云散了，天睛了，一抹夕阳披满山坡，洒满池塘。

水面漂浮一簇簇鱼，雪白的鱼肚映在夕阳余辉里，空气散发令人窒息的鱼臭。

池塘边上留下一串脚印，几个空农药瓶……

王聪又一次病倒了，当他再次爬起床来时，王大爷发现：王聪见人就咧嘴，发出“咕欧——咕欧——”猫头鹰叫声。

王聪神经失常了，唉——。

王大爷说起这事，一脸愁闷：“唉——读书！若不去读书，也许比眼下好！”

邻居李婆长叹道：“唉——，人性险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