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忠诚与吃饭

共军总部的劝降书，一字一句，皆如刀枪斧钺，直刺杜聿明所部三十余万人的心房。

一面是粮草耗尽、饥饿难忍；一面是忠诚信仰、马革裹尸，一道无比理想、又无比现实的选择题摆在了他们面前。

杜聿明想到了唐朝“安史之乱”时彪炳青史、可歌可泣的名臣张巡。公元755年，“安史之乱”爆发，张巡肩负起守卫睢阳的职责，他率领士兵对抗敌军，并且屡次获得了胜利。张巡虽然是文臣出身，但是他在军事上的谋略丝毫不亚于武将。他曾用计谋击败了令狐潮大军，让他们退居至陈留，不敢再向前攻击。757年，安禄山的儿子安庆绪联合突厥、同罗等部落进攻睢阳，张巡在没有充足兵力和粮草的情况下，仍誓死抵守了数月。

至十月时，睢阳粮尽援绝，只好吃树皮，树皮吃光后，被迫宰食马匹，马尽，便掘鼠罗雀。但这仍然无法满足每日所需，在这种情况下，终于发展到不得已食人的悲惨境地。为了保证将士的战斗力，张巡将自己的爱妾带到众人面前，对大家说：“诸公为国家戮力守城，一心无二，经年乏食，忠义不衰。巡不能自割肌肤，以啖将士，岂可惜此妇，坐视危迫？”于是将爱妾杀死，煮熟后犒赏将士。将士见后，无不哭泣，张巡强令大家吃下。不久，许远也将奴僮杀死，用来充饥。随后将城中妇女捆束起来，既尽，又将老幼男子用来充饥。至城破之日，所食人口达二三万。百姓也知城破必死，所以无人相叛，最后只乘下400余人。

睢阳保卫战，张巡以手下不足万人的将士，死守睢阳10月。牢牢地把叛军钉死在了睢阳城下，给李唐各路援军的调度赢得了时间，在战略上为“安史之乱”的平定奠定了基础。

当时，国民政府曾经邀请了历史大家钱穆进行讲座，为杜聿明等高级将领讲述张巡的悲壮故事，其用意是激发起他们这些高级将领对党国杀身成仁、虽死不悔的忠荩。可是，杜聿明在听到这个故事时，却大不以为然。

将军作战，尽力而为即可，为什么要做到以人相食，依旧不降呢？这未免也太过残忍了。再者，经历过昆仑关、野人山等残酷战斗的杜聿明相信——以自己的才华，绝对不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因此，无论何时何地，杜聿明总是把“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当成是头号大事，可郑龙的奇谋，让他的踌躇满志彻底变成了英雄末路！

此时此刻，杜聿明这才稍微体会到了张巡的处境，才察觉到了他之前一直忽略的问题——为什么睢阳上下宁可食人，也宁死不降？明明投降了就有生路，为什么所有人都选择为了忠诚和气节选择一条注定十死无生的道路？

面对同样的选择，杜聿明一手带出来的三十万人马，也用脚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当可怕的饥馑逐渐蔓延，当吃了霉变的食物，下痢、腹泻的人激增，忠诚、信仰登时瓦解，大多数士兵都明白：这场战争不过是一场内战，绝不是像抗日战争那样非黑即白、非此即彼，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大多数人，不过是为了吃饱饭而当兵，何必为了一场内战做冤死的大头鬼？

于是，从第三天开始，熬不住饥饿的将士们开始整建制地出逃，经常一夜之间，一个师上万人就跑得精光，甚至连阻止士兵逃亡的督战队，也随着他们一同投降！

看着人去楼空的营房，杜聿明不禁悲从中来，他明白——这就是郑龙这条毒计的慈悲之处，他通过饥饿，让士兵们自己做出选择，寻找生路，最大程度地减少了在战争中死亡的人数，不战而屈人之兵！即便是自己留下来的人马，也是饿殍遍野、战力大减，再无一开始昂扬锐利的斗志了。

同时，杜聿明望着对面的华东野战军，也不禁浮想联翩。

华东野战军的司令，也是当年红军长征后，留在赣南继续打游击的红军残部的统帅。1936年夏季，赣粤边地区出现罕见的大雪封山。游击队的粮食断绝，只能摘野果、采野菜、剥竹笋充饥，在敌人的重重封锁下，一度弹尽粮绝，支持红军的老百姓，不得已把大米藏在挑柴的竹杠中，把食盐溶进棉袄里，设法丢在山上，转交游击队。

可饶是如此，这位生性乐天、坚强不屈的统帅却甘之如饴、抗争不懈，他在《赣南游击词》里说：

“天将晓，队员醒来早。露侵衣被夏犹寒，树间唧唧鸣知了。满身沾野草。

天将午，饥肠响如鼓。粮食封锁已三月，囊中存米清可数。野菜和水煮！

叹缺粮，三月肉不尝。夏吃杨梅冬剥笋，猎取野猪遍山忙。捉蛇二更长。

莫怨嗟，稳脚度年华。贼子引狼输禹鼎，大军抗日渡金沙。铁树要开花！”

而如今，国军也面临一模一样的处境，却为什么作鸟兽散了呢？

与此同时，解放军总部“围住杜聿明、争取傅作义”的战略也因为中原野战军、华东野战军的巧妙布局而得以实现。1948年11月23日，东野主力秘密地向关内开进。11月25日，华北军区驻集宁的第3兵团向东开进。11月29日，平津战役正式打响。华北军区第3兵团率先攻击张家口城外的国民党军，傅作义命令第35军救援张家口，第104军及第16军接应，被人民解放军分别包围在张家口和新保安。为了不使傅作义放弃平津逃跑，解放据总部安排对新保安和张家口“围而不打”，淮海战场的山东军区控制胶济铁路，东北野战军主力对北平、天津“隔而不围”。

12月21日到24日，困在新保安和张家口的傅作义部全部被歼灭，随着傅作义西退的道路彻底堵死，杜聿明也迎来了自己军事生涯的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