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西行西行

我们坐的这趟车是从商都始发，往西发往金城的，车就是商都局商都分局列车段的。通常会提前半个小时检票放行，让乘客上车。

商都是国内数得着的铁路运输枢纽，平日里客流量就大。现在又是春运期间，从车站广场到每个候车厅里都是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在这样的人潮人海中，既要一边看护好两位小主，又要小心提防礼盒不被碰坏，光是行进到候车厅就已经让人冒汗，形象有点儿狼狈。

好好看我顾不上擦汗，却先去检查捆在一起的礼盒，终于忍不住了：“小刀，你带着这些，是要去长安看亲戚么？”

“有四盒是到雒阳送给姥姥的，其他是带到长安的。托熟人帮着安排的住处和车票，得给人家带些礼物。”筱雨柔声解释着，顺手递给我一张纸巾。

还是我家筱雨理解我，知道心疼我啊。

媳妇心疼我，我也得心疼媳妇。看着候车厅里黑压压的人头，以及纷乱污浊的环境，我觉得有必要执行预案。

在我们的车检票放行前十多分钟，我拎起背包和东西，带着筱雨和好好去了候车厅另一趟列车的检票口。

正在检票的这趟车是去往沪上的，和我们要去的方向完全相反。筱雨和好好开始还有些奇怪，问我去哪儿。

“提前上车。跟好我，一会儿别说话，配合好就行。”

我冲她俩抬起眉毛，抛了个眼神。结果换来了好好的一句调侃：“神神怪怪的就算了，还当着我的面跟我家筱雨抛媚眼。”

损友！绝对是损友！

我在心里暗自呐喊着，瞪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这时放行的检票口，已经基本没什么进站乘客了。我从贴身口袋里掏出夹在证件里的车票，一起递给了检票员。

“你们的车在旁边检票，还有十多分钟呢。”检票员大姐看了看我的证件和车票，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姐姐，这里人多空气不好，我女朋友都开始不舒服了。都是自己人，你就让我们提前去站台待会儿，透透气吧。”我边说便指着身后让检票员看，检票员直接就笑了。

检票大姐的笑看得我有些莫名其妙，回头一看我也差点乐了。

我身后，筱雨和好好都是一脸不舒服加哀求的可怜样！

“算了，你女朋友们看着都不舒服，过去吧。6站台。下不为例啊！”检票员大姐笑着摇了摇头，检完票，把车票和证件还给了我。

下到站台，我们要坐的火车已经开了门，可以上客了。我们从从容容地换票上了车，赶在大拨乘客的前边安顿好了床铺。

“小刀，你刚才拿的是什么证件啊，还跟人家说自己人？”安顿好以后，好好好奇地问我。

“铁路警安的证件。”我故弄玄虚到。

“你又拿着你大舅的证件招摇撞骗了？你胆儿真肥！”好好小声惊呼到。

我两个舅舅都在铁路系统工作，大舅是铁路警安处，小舅在客运调度上，这些筱雨和好好早就知道。

我这两个舅舅长得很像，看他们的长相就知道他们是亲兄弟。都说外甥像舅，无论是脸型，还是眉眼，我和两个舅舅都有不少像的地方。不过也许是年龄的原因，我相貌上和大我不到十岁的小舅像的更多些。

大一那年寒假我自己从雒阳回商都，因为没买到票我小舅曾经让我拿着他的工作证逃过票。把工作证还给他前，我曾经带着好好逃票去过长安和沪上。好好以为我又是故伎重演，拿着我大舅的证件逃票。

“你听他骗你吧，他大舅的证件哪儿是他敢随便拿的？而且年龄差那么远呢。”筱雨是知道实情的，笑着在一旁接着我的短，“他大舅帮他办了个<铁路家属乘车证>，不过只能坐商都到雒阳的硬座，等明年大学毕业了也就不能用了。”

面对筱雨的揭短，还有好好“鄙视”的表情，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听着笑着。

自家媳妇呢，不能说，舍不得说，也不敢说。

幸福地受着是最好的应对之道！

车外站台上的乘客明显多了起来，应该是这趟车也开始检票上客了。

我坐在车窗旁的椅子上，一边陪筱雨和好好聊天，一边看着车窗外奔涌着上车的人流。

熬过了三十分钟，上客完毕后列车准时发车。看着卧铺车厢里逐渐安顿好的通行旅客，我稍微松了口气。起码到现在，在我们这节车厢里，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太正常的人。

我们的卧铺在紧挨着乘务员室的一号铺，列车员会经常走来走去张罗各种工作，通常这个位置会更安全些。这也让我放心了些。

开车没多久，就到了熄灯时间。兴奋了半天的好好累了，准备上去睡觉。

上铺层高低，我准备让好好和筱雨睡在中下铺，我到上铺睡去。结果没想到上铺成了香饽饽，她俩都要去上铺睡，为此还争了起来。筱雨说她身子轻，上下方便；好好说她喜欢上铺安静不容易被打扰。反正争到最后，最终确定好好去上铺，筱雨睡中铺，把下铺留给了我。

这样也好，我睡在下铺，有什么事情能迅速起来。况且晚上我没打算睡，在下铺能坐能躺方便打坐。

筱雨其实有些困了，但她坚持着没睡，坐在下铺陪着我轻声聊着天。因为我大舅要到站台上等我，筱雨觉得她应该跟着下车，去跟大舅问个好。

原本没想让大舅来站台接东西，想着让他跟车站值班的铁警打个招呼帮忙收一下，等他方便时再去取。结果跟大舅通电话时，他直接就说不用麻烦别人。春运期间，他们也得天天去车站支援，今天正好轮到他晚上在车站带班。

列车西行两个多小时，快到雒阳了。列车进站前，筱雨再三整衣服照镜子，反复问我几遍，有没有什么不整洁不好看的地方。

我亲了她一下，告诉她美的不能行，她才娇羞地放下心来。

列车缓缓停下的时候，我看到大舅已经在站台上等着了。

我大舅遗传继承了我姥爷家的很多基因优点，相貌堂堂个子高。年轻时又习武，任何时候都是身姿挺拔，一身警服穿在身上很有气势。现在在执勤，又穿戴着全身装备配着枪，夜色中更显得十分威武。

我拎着捆扎好的四个礼盒下了车，筱雨带些娇羞腼腆地跟在我身后。

以前筱雨跟我到雒阳游玩的时候，去过姥姥家。姥姥姥爷、舅舅和姨、表弟表妹，所有的亲戚基本都见过。

我喊了声大舅后，筱雨跟着喊了声“大舅好”。大舅笑着没理我，直接先问筱雨累不累啊？正好列车乘警下车巡视经过，跟我大舅打招呼。我大舅还跟人介绍，外甥媳妇和外甥去长安，让乘警在车上多照应。

我顿时有种我大舅变成了筱雨大舅的感觉。

不过也好，有大舅这一番话，乘务员和乘警都会多少照顾些，我晚上就能踏实地休息会儿了。

列车停车的时间不长，把礼盒交给大舅后，大舅从上衣兜里拿出两个红包递给筱雨。

筱雨本来还推脱不要，结果我大舅坚持让筱雨拿着：“这两个红包一个是恁姥恁姥爷给你们的，一个是我和你舅妈给的。恁姥知道你们今年过年回不来，专门让把红包提前给你们。恁姥还说，小飞从小手大，一定要交给你收着了。以后你可得管好小飞，别让他乱花钱。”

筱雨这才不好意思地收下，跟着我回到车上。

列车再次开动，筱雨把红包递给我，让我收着。我没接，拉着她的手把红包放进了她外衣的口袋。

“别给我啊！姥姥专门交待这是给咱俩的，让你管着。没听大舅说，以后我的钱都让你管么？得听长辈的话呢！”

我的话让目睹了全过程的乘务员忍不住笑了，从我们身边经过的时候，不住地看筱雨。筱雨不好意思了，偷偷地捶了我几下。

回到卧铺，筱雨没有直接上去睡觉，而是打开红包“帮我”数了数。等我查看完一切回到下铺坐好，筱雨香软的身体便贴了过来。

她下巴架在我的肩膀上，贴着我的耳朵悄声汇报：“姥姥姥爷和大舅一共给了500块钱呢。”

虽然筱雨并不是很看重钱，但此刻的语气和样子像极了一个“小财迷”。她暖暖地气息吹拂着我的耳朵，让我不由地心神荡漾有所反应。

我伸手挽着筱雨纤细的腰，让她和我贴的更紧，同样凑到她的耳朵边，咬着她的耳垂悄声说：“宝儿啊，这都是你的私房钱，你收好就是了。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可得把我也收好了啊。”

耳垂是筱雨最敏感的地方之一，我话没说完，胳膊便感受到了筱雨身体的变化，她脸上开始发热，呼吸也开始短促。

我正要吻上她的双唇时，隔壁乘务员室的门响了一下。筱雨趁机从我怀里起身，趁黑狠狠地在我腰里拧了一会，然后上床睡觉去了。

乘务员姐姐，你真行！

我揉着腰，在心里暗自怪怨了一通，无奈地在床铺上盘腿打坐。夜途漫漫，我心中被撩得欲火跳跃，更是无心睡眠。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不打坐多念几遍心法清清心，这一晚上可就别想休息好了。

这一晚上，我没有睡。

除了打坐练心法，看了会儿书，剩下的时间基本上就是主动做起了“安全志愿者”，守护我们车厢的安全了。

夜间到站停车的时候，还下了车，在几个觉得以后一辈子可能都不会到的地方，短暂地旅游了几分钟。

乘警巡视过来的时候，看我没睡觉，还拉着我聊了会儿天。

五点多，车过华山。乘务员来换票，通知准备下车。

叫醒筱雨和好好，催着睡眼惺忪一脸困意的她俩去洗手间洗漱。趁着她们洗漱的功夫，我把所有的行李都收拾好。

好好先回来的，准备换我去洗漱。我说早就洗漱过了。

“刀儿，你不会一晚上没睡吧？”好好看着我精神抖擞的样子，有些惊讶，又有些关心。

“我在火车上从来不睡，不然我打起呼噜来，全车厢都睡不踏实。不过晚上我一直有打坐，所以精神十足着呢。”

“你还真准备当和尚啊？”好好心疼地看着我。

“放心了，就算当和尚，我也是鲁智深那样喝酒吃肉的花和尚。”我冲她眨了眨眼睛，用手拍了拍她的头。

下车出了站也就才早上7点钟，说老实话，这个时间着实有些尴尬。

直接去外院办住宿吧，太早了点儿。且不说有没有房间能入住，即使能入住，那就得多交半天的房费。

房费事儿小，大不了在招待所睡一上午，把房费睡回来呗。可是看着下了车这会儿神采奕奕的俩丫头，我怎么都不觉得她俩像是上午需要补一觉的样子。

后来我想了想，觉得还是保守些，以让两丫头，尤其是我家筱雨，休息好为首要目标。于是我来了个以进为退：“二位小主，你们二位这会儿饿么？要用早膳么？”

筱雨摇了摇头，然后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满是体贴和顺从。

“有那啥就说，有话就放。你意欲何为呀，小刀杂？”好好则毫不客气地端起了正宫娘娘范儿，拿起了主子的架势。

“有那啥就说，有话就放”，这不是我经常损人的话么？！没想到被好好用给我了！这丫头！

“杂家以为，如果二位小主暂时不饿，咱们就摆驾去行宫。等安顿好了再用早膳，不知二位小主意下如何？”

筱雨和好好想都没想，直接就被我把思路带走，一致同意先去外院办了入住，再找地方吃早饭。估计在车上起得早，没能从从容容地洗漱，让她俩多少有些不舒服。

别说她俩，我这么个经常往野外跑的人，每次坐夜车都觉得早上只有踏踏实实安顿好，彻底洗漱好，清理好个人内存，这一天才算干净舒服地开始了。

于是我们决定，先去外院把住的问题安顿好，再就近吃早餐。

外院那一带高校多，好吃的小吃也多。

比如过了兴庆公园，交大那边那条吃喝一条街就有不少好吃的。大不了打辆车过去就是来。

这样还有一个好处，即使房间一时半会儿还安排不了，起码可以把背包里多余的东西寄存在招待所。到时候如果二位小主不饿不困想出去玩，也不用背着行李满长安城跑。

如果两人觉得没睡好，那更简单，直接在招待所睡足了再说。毕竟来这儿是为了媳妇考试。这是天大的特等大事，一切都得以此为中心。

思想统一了，行动就好协调。

出了车站出站口，我领着两个丫头认了辆出租就往外院去。

之所以上这辆车，是因为司机长得还算憨厚。他站在一溜出租司机里，操着长安话直喊“打表”。

问他去大雁塔那边的长安外国语学院，打表去不去？

这哥们一口本地话满口答应，没想到上车后，这小子开始变语气了。

先是各种哀叹诉苦，什么油钱涨了物价高了，无非是想不打表让我直接给他一百块钱。

看我一直没搭腔，这哥们儿就有开始扯道上的故事，暗示他哥们都是混社会的。

任他说的热闹，我一直没接话，只是看了一眼咪表。

车已经过了北大街了，还在一直顺着顺城北路往西开。即使这段不算多远的路，咪表已经显示20块钱出头了。

我拿起车上的驾驶员公示牌和旁边的叫车名片，看了看牌子，又看了看这个司机，这才把公示牌放回去，名片揣进了兜里。

司机看自己说了半天我没反应，便抄起回车载台借着跟同行聊天，操着本地话夹枪带棒地说了半天。

这通话说的太明显，好好在后面听得都开始冒火了，她坐直身子准备冲司机发飙。最终被筱雨默默拦下了，好好气得直在后座瞪着我。

等到司机放下对讲机不再说话，我掏出钱包抽出两张10块的钞票往副驾前面的台子上一拍。又从兜里掏出一盒烟纸反贴的白包烟，先是摇下车窗，抽出一根烟点上抽了一口，然后又抽出三根烟长短不齐地摆好，把整包烟放在钞票上。

司机扭头看了一眼我的操作，没说话。

我则侧了一下身子，盯着司机目不转睛，吐了一口烟，才用加了一些雒阳音的予州话冲着他慢慢说：“老兄，你叫蔡民生，灞桥的，对吧？既然是混灞桥的，长安城的路也应该熟啊！我们是要回大雁塔那边外国语学院，你打着表拐来拐去往西走，是想把我们拉到外事学院，还是准备拉去咸阳啊？嘹咋咧？就这几步路，花那么多心思谝那么多话，我听着都替你累。这包烟送你了，那二十是车费，15块钱的车费，5块钱的油，就这些了，多了没有。你如果觉得够了，钱你收下，烟留着慢慢抽。”

“如果你要是觉得不够，辛苦你先送我们回外院，然后带钱和这盒烟去道北西闸口。你去建筑段家属院那边找一趟道北二哥，把经过跟他说一下。就说他雒阳回来的朋友坐你的车，给的车钱不够。差的钱请他帮着结算一下，哦，烟盒一定要横着拿，烟的位置不要动。如果他问起来了，你告诉他，他这个朋友姓刘，文刀刘，刘三郎。记住了？坐了一晚上的车回来，我有点儿困，别再说话招惹我睡觉。”

说完我盯着司机，等着他的反应。

听了我的话，司机看了看我，没再说一句话，安静地开起了车。

盯着他看几秒钟，看他不说话，我坐直摆正身子，眯着双眼靠在椅子上假寐起来。

虽然我是微微眯着眼，不过我的余光还是看到司机的左手离开了方向盘动了一下，然后咪表不跳了。

车在十字路口又左拐右拐了几次，似乎是往南开了去，车速不快很安稳。

很好！我索性闭上了眼睛，打了个盹儿。

没过太久车身一顿，似乎是到了什么地方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