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夜问惊喜（下）

蒋大夫检查的很细致，拿着听诊器各处认真听了以后，又是按又是摸地，把侯觉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查了个遍。

过了好半天，蒋大夫才起身对徐杰和我说到：“杰哥，这位小大哥，这人受伤不少，尤其是内伤恐怕得静养几个月。外伤我可以给他简单处理一下，再打个破伤风针和狂犬疫苗就可以了。最紧要的是几处骨折伤，尤其是两肋肋骨，如果不尽早医治，再剧烈触碰，很有可能会伤及脏器。”

我看蒋大夫停下暂时不说了，我喊了声“蒋大夫，请问。”然后冲他晃了晃右手的四指。

蒋大夫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徐杰，然后摇了摇头。

“能等到明天再去医院医治么？”

蒋大夫想了想，才慢慢说到：“不是不可以等到天亮，但是到那时可能他的手不一定能保得住了。”

蒋大夫的意思我基本听明白了，本来我是想明天再安置他。只是他右手的伤看起来的确严重，真要是不管，我还真有点于心不忍。

我想了想对蒋大夫说：“那就麻烦你先简单处理一下，给他穿上衣服后，我们送他去医院。”

听了我的话，蒋大夫点了点头，又去自己的包里拿东西，开始忙活了。

这时徐杰冲我使了个眼色摆了一下头，我看到后冲着张飞做了个手势，跟着徐杰出了房间。

“大飞，这人的来路你知道么？”刚一掩上房门，徐杰就小声问道。

“这人姓候，叫侯觉，应该是个佛爷。我就知道这些。名字是他自己说的，他是干啥的，我自己看出来的。杰哥儿，你不要告诉我你认识他。”我直直盯着徐杰的双眼，我觉得他可能知道些什么

果然，徐杰脸上露出了一脸苦笑：“他是叫侯觉，名号‘爵爷’，今年二十六岁。十几岁时就开始偷东西，是个溜门撬锁的老手。以前跟着东三路的疤**混，偶尔也帮别人在火车站那边吃活儿。进去过好几次，前年**又进去蹲了一年。去年出来后听说改性子收手了，在老城开了个卖锁、修锁的小店。”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徐杰介绍的信息如此详细，让我很好奇。

“前年他被抓是因为在车站掏包被抓了现行，我抓的。”然后，徐杰便把当年他们抓侯觉的经过，以及侯觉家的基本情况跟我说了一下。

“这次你是在哪儿遇到他的？”末了，徐杰问我。

“我正在给实习的通讯社做暗访，调查一家涉嫌私自排放有毒废水的化工厂。今晚去那家厂子取样，碰上他正在被毒打，我就出手救了他。”我没把事情的全部细节告诉他，毕竟这事儿还不方便让他牵涉进来。

“他能被打成这样，肯定是对那家厂子动手脚了。这事儿你得小心，别惹上麻烦！”徐杰盯着我看了看，提醒着我。

这回轮到我苦笑了，麻烦已经惹上了，躲都躲不过去了！

“杰哥儿啊，这事儿有麻烦也躲不过去啊。那家化工厂涉黑涉毒，已经被省厅盯上了，这个侯觉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或者涉及到什么，才会被关起来毒打。当时他好不容易找机会逃了出来，被发现了又被毒打。如果救他，十有八九会被打死。既然看到了不救他一下，我心里过不去啊。”顿了顿，我说，“因为这件事情现在还不明朗，不知道会有什么麻烦，所以没敢轻易把你直接拉进来。我一会儿问他些话，就带他去医院。等事情明朗些以后，我再看情况帮你安排些立功的机会。”

“大飞，立功不立功不重要，你没事最重要。”说完徐杰手搭在我的肩头用力握了一下。

我点了点头，又跟他商量了两句，这才一起又进了房间。

房间里，蒋大夫已经简单处理完毕，又帮侯觉重新穿好衣服。

“杰哥，人我已经给包扎处理好了。”蒋大夫见我们进来，小声说了句。

徐杰看了看我，我上前看了看侯觉，然后从身上的包里拿出五百块钱。

“蒋大夫，这么晚了还辛苦你来一趟，实在不好意思。晚上出来没带多少钱，这点儿席敬还请收下，不够的话明天我再补上。另外，今天晚上这个朋友的事情，还请你就当没听过没见过。”说着，我把钱递给了蒋大夫。

蒋大夫推脱着欲接还拒，徐杰在旁边瞪了他一眼：“老蒋，该你拿的就拿着，不过我大哥说的话你也记清楚了。今天晚上你来这是帮我推拿治腰的，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知道。”老蒋这才答应着接过钱，跟着徐杰出去了。

按照我跟徐杰提前交代的，老蒋应该会被安排在小旅店住下，一直待到明天早上才离开。

“侯觉，我们救了你，也给你看了伤。你骨折的地方，一会儿我就送你去医院医治。咱们萍水相逢我这样帮你，你觉得怎么样？”我在侯觉面前坐下来，盯着他的眼睛问他，不过这次我没再故意用粤普和他说话。

“这位兄弟，多谢你出手相救。今晚你的救命之恩，我感激不尽。不过我现在没啥好报答你的，你放我走，明天我去朋友哪儿拿了钱，好好报答你。”

“侯觉，你不实在啊。”我笑了笑，“你光说你叫侯觉，身上又没个身份证明，也不肯说你是干什么的，在哪儿住。谁知道是不是你的真名实姓，你这就想走？是不是没直接把你交给警方，你就觉得我跟你一样见不得光？”

“没把你带到局子里，是因为我想听你说实话。如果你肯说实话，或许我能帮你一把，免得你再进窑里蹲几年。”

侯觉低着头一直没说话。

“不要觉得，只要你不说话，你去共荣日圣化工厂想干什么我就不知道了？要是你觉得有必要死扛着，不怕再进苦窑吃几年牢饭也没关系，待会儿我就直接带你去局子里。只是我劝你做决定前，先想想你老娘。”

我顿了顿，弯下身子盯着侯觉的眼睛慢慢说到：“你老娘现在还在医院等着你送钱治病，你要是再进去了，你老娘的病怎么办？她会不会被你气死？”

“还有，你说你找朋友要钱，你是准备找你以前的老大疤**借钱吧。你不想想你自己的这些事，你觉得他是真心帮你么？”

侯觉和疤**之间有什么，我并不知道。这句话是我根据他的表情即兴发挥的，本想着哪怕诈不出什么，起码可以给他些思想压力和错觉。

听我提到他这么多情况，侯觉猛地抬起头来，惊恐地看着我。看我表情没有恶意，他小心翼翼地问：“这位兄弟，咱俩以前没见过吧。你......”

这时敲门声响起，我抬手制止住了侯觉，示意二飞去开门。我回头看了看是徐杰进来了，等他走到我身边，我才继续对侯觉说：“你不是奇怪我怎么知道你这么多事情么？你先看看这是谁。”

侯觉听了抬头看了看徐杰，想了想似乎认出来了。“你是车站分局的！”

徐杰没跟他客气，冷冷地看着侯觉：“认出来了？”

“认出来了，三年前我进去就是栽在你们手里的。”侯觉忙不迭地说道。

“明白就好，老实点。问你啥说啥。”徐杰边说便从兜里掏出铐子在手里转着，“不老实了，给你换个地方。”

侯觉一看，态度马上老实了很多，没有了以前的那种滑头。

看他态度有变化，我马上跟了一句：“现在就咱们几个了，把你的事情说一下吧。不妨告诉你一点，我现在正在查共荣公司和崔名贵。你知道什么，最好一次说出来。这样我还能帮你、保你。要是想说，或者不想老实说的话，你先想想你蹲几年出来了，还有没有机会见着你老娘，给她养老了。”

听我再次提到他母亲，侯觉的脸色一滞，居然流泪了。

“大哥，你真说话算数？只要你能饶我一次，让我好好给俺娘治病，我啥都告诉你！”

侯觉这话一说，反倒让我有点儿意外。我本来是想赌一把他是个还有点儿孝心的人，才提起他妈来攻心。没想到能引起侯觉这反应！

看来这个思路还真有戏啊！

听了侯觉的话，我不由地和张飞、徐杰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俩都点了点头，看来他俩跟我一样，都觉得这是个突破口。

“不是饶你，是帮你。只要你把你事情老老实实说清楚，我可以帮你，包括帮你老娘治病。”说着，我把采访机放在了旁边的床头柜上，“你说吧。说完了，我们送你去医院给你治手，然后一项一项解决你的问题。答应你的，我说到做到。”

然后我按下了录音键。

侯觉断断续续说了半个小时，终于把他所听所见和遭遇都说清楚了。我又问了他一些问题，反反复复确认他所说内容的真实性。

结合这两天我调查、打听到的，我觉得侯觉说的基本属实。

侯觉是被共荣公司扣起来的，而他被扣的原因，跟他前些天接的活儿有关。

前些天他妈突发急病住院需要用一两万块钱，他去找疤**借钱。正好遇到有人有活找疤**，让帮着找人去商大开两个恰子，取点儿东西，报酬是五千块钱，疤**问他接不接。

虽说报酬和他要用的钱差得很多，因为急用钱，本着能赚点是点儿的想法，他就接了这个活。只是得手后拿到的钱只有两千，疤**说上家只给了一半，剩下的等验了货以后再给。至于少得五百块，被疤**以“介绍费”的惯例给扣了。

侯觉着急用钱，便一再追着疤**要。疤**被追烦了，便把上家的电话给了侯觉，还教他不行就把帮上家拿的东西给弄回来，逼上家付尾款。疤**还告诉他，上家可能手里有粉货的，如果要不到尾款起码可以弄点儿货出来抵账。

疤**承诺，侯觉要真能多弄出来点粉货的话，给他2万。

就我们听来，疤**的话明显是存心坑骗侯觉，想把他当枪使，顺便让上家收拾侯觉。

可惜候觉着急找钱给老娘治病，竟然答应了，拿了电话便开始联系上家。

他联系上家后，自然被拒绝了他，说早已给了疤**七千做首付，而且货还没验完，剩下的三千尾款不能给。还骂他这样越过疤**直接联系是坏了规矩，让他小心点。

候觉也明白受了疤**的坑骗，只是事已至此，又着急用钱，他就准备铤而走险。

侯觉到底是鸡鸣狗盗行当出身，虽然洗手干了正行，但以前的技术、经验和关系都没拉下。很快竟然让他查出来，这个发活儿上家的便是高新区共荣公司的崔名贵。

他想办法混进了共荣公司，想着把交给崔名贵的东西拿回来，再看看能不能顺点儿粉或者其他之类值钱的，让崔名贵和疤**按照约定给他钱。结果当初给崔名贵的东西他没找到，便顺走了崔名贵的一本账本，又混进一个实验室拿了三包粉，想着拿着这些东西分别跟崔名贵和疤**要些钱。

侯觉想得很好，崔名贵和疤**也都答应跟他见面，拿钱换他手里的东西。只是元旦前那天他跟崔名贵见面时就被直接按住，带到了一个地方关了起来。几天里反复被毒打，让他交待账本藏在哪里。今天趁着看他的人疏忽才得以逃出来，趁着再次躲进实验室的时候，又顺了三包东西，准备就此逃走，换了钱给他老娘治病。

侯觉所说的内容让我先是有一种意外收获的惊喜，有了他说的这些，要收拾崔名贵会变得容易不少，而且完全可以交给警方去收拾处理。

不过，我总觉得这个候觉还有什么地方没说真话。但是是哪里他没说真话？该怎样让他说出来呢？

张飞和徐杰看着我，我看着侯觉思考着。

“大哥，我说的都是真的，真的一点儿都没骗你！要不是为了给俺娘凑强治病，我才不愿意干这些呢！如果我要是对你撒谎，我这右手这一辈子都治不好。”侯觉信誓旦旦地赌起誓来，他的话突然给了我灵感，我心里的疑问全被串起来了。

“姓侯的，到这时候了，你还想心存侥幸是不是？觉得我看着年轻，好糊弄是吧？你平时干活、吃饭靠的都是左手，你拿右手赌啥？你不说实话，我就还得再跟你耗时间确认，拖得时间越久，到最后受影响的是你。刚才大夫的话你也听着呢，你伤的重的地方稍微碰一下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你是真想拿着你自己的小命赌么？”我淡淡地戳穿了他。

侯觉愣了，张飞和徐杰也都一愣。

这倒不是我能掐会算未卜先知，完全是从侯觉双手茧子的厚薄程度，以及他几个下意识的小动作看出来的。在这个问题上他不说实话，自然也会在其他地方存有心思，我自然不会轻易信他了。

“打伤你的人以为你是靠右手吃饭的，所以废了你的右手。可惜他们不知道你是个左撇子，或者说会左右开弓。你刚才说他们把你关在黑屋里铐着打，是趁着他们不注意开了铐子逃出来的。这是刚才我从你衣服右袖口里找到的软针，如果你不是左撇子，我不知道你咋用被砸废的右手从右袖口了把软针拿出来，又怎样开的铐子。要不你现在给我演示一下？”

“如果仅仅是因为你拿了一本账本和三包货，崔名贵是会很生气。以着他的脾气和道上的规矩，他早就让人把你给做了。他能一直关着你，说明你有东西没给他，他也还没找到。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如果我没猜错，他让你去商大开恰子取的东西，你没全给他。你去见他时，账本也没带着。所以他才把你关起来毒打，要你把东西吐出来，对吧？”

侯觉的表情不自然了，犹豫着不说话。

看他内心还心存侥幸，我决定再砸给他几句：“还有一件事，你还没想过吧。如果真跟你说的那样，整件事是疤**在中间贪了你的钱引起的。你在姓崔的那里出的事情，你觉得疤**会不知道，没关系？按你说的，姓崔的事情这么大，你真觉得这么深的水，你傍的这个大哥还会罩着你？如果他真当你是兄弟，前几年前也不会把你给推出去顶包吧。”

“还有一点，咱俩可以打个赌，你被关着的这两天，你家和你店里一定‘被盗’过，而且医院你老娘那儿也有人盯着。你现在逃出来了，但催命鬼要的东西，他还没拿到，你觉得你老娘和你姐、你妹会没事儿么？”

侯觉愣了，张着嘴半天不说话，看得出他心里在纠结。

“杰哥儿，算了，这货这么不识抬举，这会儿还不撂真章，那我就不管了。交给你了，你打电话叫人过来把他带走，你们接着办也行；或者扔到疤**的地头，爱怎么办怎么办也行。”说罢我起身，准备转身走人。

“我错了！我说我说！”侯觉扑通一下从床上跪倒在地上，大声哀求着。

终于，他肯全部说实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