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仓库保管员

第二天清晨，新工人分配方案贴在办公楼门口墙上之后，人们前拥后挤，争着抢着看，罗丽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喜气洋洋去化验室报到去了。来到化验室门口，正要往楼上走，迎面遇到了白雪芬，白雪芬站在化验室一楼最下边那层台阶上，老远就笑嘻嘻地问：罗丽，你去哪呀？”

“我来报到呀！”罗丽很高兴的样子。

“呀，你分到化验室了？！”白雪芬收起了笑容，惊讶的问了一句。

罗丽自豪地说：“是呀！这不是来报到吗！”

“不是说化验室要高中生吗，你初中毕业......？”

“嘿嘿，”罗丽笑了，“你不知道吗？我是高中毕业生。”

听白雪芬的口气，好像不应该分到化验室，罗丽有些生气了，这不是明明揭人短处吗，于是，怼了白雪芬一句，大踏步上楼去了。

白雪芬吃了一个窝脖，心里很不高兴，暗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骂完，又瞅一眼罗丽走去的背影，愤愤往地上吐了口吐沫，转身朝办公楼走去了。

赵强从劳资科拿着报到证明刚好下楼，一抬头看见了白雪芬。自从上次两人喝醉酒，发生了那件愉悦又烦恼的事，赵强心里疙疙瘩瘩的，总感觉有一种不光彩的愧疚，内心深处再也不喜欢白雪芬了，甚至还有点儿厌恶，暗暗发誓往后再也不和她凑一块儿了。可是，今儿又遇到她了，他想低头走过去，无奈楼梯狭窄，怎能装作看不见？

不料，白雪芬却大大方方拦住了他：“赵强，赵强！”

赵强见白雪芬喊他，不答应不行了，只好把脸拉得长长的，懒洋洋问了一句：“干什么呀？”

白雪芬瞪着一双刀刃缝眼睛，一点儿羞涩没有，脸上笑开了花：“你分哪啦？”

赵强内心里不想跟她说，扛不住白雪芬问，扭扭捏捏，吞吞吐吐的说：“分到冶炼车间了。”

白雪芬听了，惊讶的几乎喊起来了，刀刃缝眼睛瞪的滚圆晶亮发光：“你老爸够狠心的，为什么不把你留在办公室里？看，人家罗丽初中生都进了化验室了！”

听到这儿，赵强轻轻叹了口气，分配前一天，赵强也向爸爸提出了去化验室或者留在办公室里的要求，赵连奇不答应：“你读个初中能干什么？”

赵强不服气地说：“学习呗！世界上什么事情不是学来的？”

“学习？让你在学校读书你不学，来了工厂就下功夫学了？来这儿是让你们干活的，不是读书的！”

赵强妈也帮腔说：“孩子小，别累坏了！”

赵连奇说：“我知道，先干着点儿，看情况以后再调岗位。”

就这样，郭科长把赵强分到了冶炼车间了。

赵强没吱声，他抬头望望白雪芬，目光无意中又落到了她白洁细嫩的脖颈上，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天醉酒后，抚摸亲吻的样子，心里一阵骚动，脸“唰”一下红了。为避开白雪芬滴溜溜的眼睛，赵强转身要离开。

白雪芬又喊住他：“唉！冶炼车间有脏又累，去了和李一军说说，让他分你一个好岗位！”

李一军，李一军是谁呀？赵强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白雪芬见赵强瞪着迷惑的眼睛望着他，娇滴滴而又嗔怒的努着小嘴：“傻瓜！你爸没和你说？李一军是冶炼车间主任。”

“哦，知道了！”

白雪芬又娇滴滴说：“你知道个屁！这样吧！”他扬起手里拿的表格，“我把它放回办公室，我陪你去报到。”

赵强听了，心里一震，那天她哄骗自己去了市里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赶忙摆手说：“白，白姐，你去忙吧！我自己去吧！”

白雪芬根本就没打算陪他去，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见赵强不让去，赶忙顺坡下驴说：“那好，去了碰到难处，或不顺心的事，来找我啊！”

赵强说：“谢谢白，白姐......。”

冶炼车间办公室坐落在冶炼车间厂房北侧厂房里头，说是车间办公室，其实，就是一间工人休息室改造而成的，门上没挂牌子，由于一溜十几间房子，门口都堆放着一些风化的冰晶石，风吹来，满地都是冰晶石碎末。冶炼炉在厂房中间，东西方向排了一大溜，熊熊炉火冒着红火苗，散发出巨大的热量，即便是寒冬腊月，走进了厂房，也感觉进入了三伏天，热浪烤的人难受。

赵强走进厂房不大会儿，出了一身汗，感觉鼻子像塞了东西难受，头顶上响起了“轰隆隆”天车运行声音，抬头往东看，天车驶过来了，可能天车运行中带风，一阵粉尘刮了过来，赵强连打几个喷嚏。

“你是哪位？”

赵强正东张西望寻找车间办公室，冶炼炉后边转过来一个人。赵强见这人三十多岁年纪，小个子，白洁微黄的脸皮，身上穿黑乎乎的帆布工装，要不是胳膊窝那儿还有一块白色，还真认为是黑色工装呢。

“我是来报到的。”赵强刚说出口，脸上一阵发烫，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岗位，说来这儿工作，还不丢死人？再说，面前这个人穿戴和叫花子差不离，和他说有什么用！

突然，厂房东边不远处传来急促的呼叫声：“不好，冒炉了！”

赵强听见喊声，惊恐的朝喊声看去，只见前面不远处，地面滚着一条火龙，火龙冒着乌黑的烟，烧的地面“嗤嗤”响，黑烟冲上了房顶，又朝房顶两边漫延，一眨眼功夫，厂房全让黑烟弥漫了，呛的人喘不上气来。火龙滚爬了一会儿，慢慢不动了，变色龙一样，红色慢慢变成了黑色，死一样的躺到了地上。赵强转身看那个人，早没了影子，举目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外溢的冶炼炉跟前了，双手使劲的摇动炉子上的转轮，转轮上面是一个滚筒，滚筒上面缠绕着一圈一圈钢丝绳，冶炼炉四角垂下的钢丝绳吊着一个很大的炭块，炭块底部浸泡在铝液里，发出“啪啪”响，同时发出耀眼四溅的电火花，看了令人生畏。炭块吊了上去，厂房里才恢复了平静。

那个人这才和另外几个人比比划划说话，好像交代什么事情。

赵强想：他可能是班长吧！赵强想着，那个人又来到了赵强跟前：“走吧！去办公室！”

“去办公室？”赵强嘟囔着，跟在那人后边一边走一边想，这人是办公室的人？不然，他不会让我跟他走，转念一想，也不一定，刚才还问过他办公室在哪，也许他也恰好去办公室，顺道领我去。

赵强跟那人走进了一间屋里，这间屋子不大，靠窗子摆放着一张写字台，进门处摆着一张四人联椅。那人进了屋先脱去工装，又摘下防尘帽子，之后指联椅：“请坐！”

说着顺手拿了一个水杯，接一杯水双手捧赵强面前：“喝水吧！”

就这一个动作，赵强好激动，自从来了厂里，第一次遇到有礼貌又客气的人，他心里像大海的波涛在激扬翻腾。他抬头看看那人，那人正笑着看自己呢。

“我姓李，叫李一军。”李一军，这个名字好熟悉吆，刚才来的时候郭科长告诉他，到了冶炼车间，先去找车间主任李一军报到，下面的事都有他安排，白雪芬也提到了他，难道......。、

“呵呵！不认识吧？”那人朝赵强笑了笑。

赵强突然后悔了，怎么没有一点儿礼貌了，今天出门的时候，妈还嘱咐说见了人该喊什么喊什么，不能像在家里一样没大没小的，让人家说没有教养。

赵强补充说：“李一军主任，我找李一军主任！”

“哦，哈哈，”那人又笑了，“不是在眼前吗？”

“你是李主任？”赵强突然醒悟过来，问那人。

“哈哈哈！这还有假！我可不是孙悟空七十二变吗！”

一句话把赵强逗乐了，他没想到车间主任这个官和他那一帮小弟兄一样风趣，优雅，说起话来热热闹闹，李主任一点儿官架子没有，见了自己就像见了亲兄弟。

“赵强啊！你为什么这么沉闷，来这儿不满意？”机灵的李一军回头朝赵强笑了笑，同时，好像安抚似的，又给赵强倒了一杯水。

怎么。他怎么看出来的，他来的时候本来很兴奋，刚才厂房里的一幕，让他心惊肉跳，浑身胆颤，心里才有了沉闷。才暗暗埋怨爸爸，为什么让自己到这儿来，唉！一言难尽啊！赵强轻轻叹了口气。

他忽视了面前的人，李一军的话，重新燃起了藏在他心里的火焰：“我，我本来不愿意来，可我爸非让来！说这儿比化验室好，可是，你看看，到处脏兮兮的不说，还有危险，哪儿好呀？唉！没办法呀！”

李一军还是笑，望着赵强的脸笑，他没表白自己的观点，似乎让赵强尽情发泄完心里话再给他做出总结。

赵强说：“李主任，你......你还是车间主任呢，怎么穿着一身脏衣服？还下车间干活！”

“我干什么活了？”李一军打断赵强的话，“我根本没干活。”

“还说呢！刚才我全看见了，炉里呼呼冒铝液，周围的人都害怕了，远远躲着，只有你冲了上去，转动那个轮子，铝液才不外溢了！”

李一军不笑了，瞬间严肃起来了，从他严肃的脸上似乎看出他在思考什么。

“李主任，当时铝液滚烫的，冒着黑烟，你不怕热吗？”

李一军瞅瞅赵强：“谁说不怕热了，七百多度的高温，能把人瞬间烧成灰烬，谁都害怕！可是，怕有什么用，你吓跑了，他吓跑了，我也吓跑了，都不去管，铝液不就放肆的外溢吗？这样下去后果可想而知了！不但全厂职工说我无能，你爸也不会轻饶了我！”

“我爸！呵呵，”李一军知道我是赵连奇的儿子。我爸，是我爸！”赵强突然打起了精神，每当提起他爸，他都有一种自豪感，在他心目中，他爸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想到这儿，赵强耸耸肩膀：“他不敢，他凶你我回家里收拾他！”

一句话，说的李一军哈哈大笑，笑罢又以长者亲切略带批评的口气告诉赵强：“参加工作了，成了大人，这儿不是街上玩耍的那帮小孩子，说话要讲究尺寸！”

“嘿嘿，”赵强笑了，“逗你玩呢，我怎么敢凶我爸爸，到了家里他说了算，他一瞪眼，我要往老鼠洞里钻！”

“依你说，”李一军打断赵强的话，“你不愿意来这儿，你爸非让你来，你拗不过他，你害怕他，是吗？”

赵强听了李一军一席话，感觉面前这个人真不简单，能琢磨人的心理活动，还能顺藤摸瓜抓住人的思想变化，心里油然升起一种崇拜之意，两人虽然相识短短几分钟，在他心理上，好像认识了多少年的铁哥们。赵强动情的说：“李哥，不，李主任，既然来了你这儿，你多关照吧！”

“哈哈，李一军大笑，笑罢，刚想说什么，门被推开了，一个身穿蓝工装的女孩走了进来：“李主任，这是月度考勤表，请你阅后签字吧！”

女孩把表交给李一军，这才扭头望一眼赵强，瞪着惊奇的眼睛瞥一眼，又扭回了头。

李一军签好了字，把表又交给了女孩。

“哦，你俩先认识一下！”李一军喊住刚要出去的女孩。

女孩回头朝赵强甜甜笑了，又转身问李一军：“李主任，这位是......。

李一军打断了女孩的话：“坐下说，坐吧！”

女孩说：“不坐了，站着说话挺好。”

“好吧，可别说我罚你站呀！”

赵强见女孩不坐，想到了他妈嘱咐的话，也慌慌站了起来，礼貌的朝女孩笑笑：“请你坐吧！我站着！”

“哪能呀，你是客人！我是这儿的主人，让客人坐！这就叫礼让三先吗！”女孩说完咯咯笑了起来。

李一军说：“既然你们都不坐，那就站着吧。”李一军说完目光落在了女孩脸上，然后指指赵强：“白燕，这就是赵大公子，咱们赵厂长的儿子，名字叫赵强。”

“哦，哦，女孩甜甜地说，“欢迎，太欢迎了”

李一军又指女孩：“叫白燕，咱们车间的大美女，担任综合员兼任保管员。”

赵强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李一军又说：“赵强这次来车间里，郭科长特意做了交代，安排他担任咱们的保管员工作，可别小看车间保管，小小麻雀，五脏俱全，小到螺丝钉，大到冰晶石，样样都管，眼下白燕兼职管理，一个人忙不过来，这就要求赵强来了，尽快熟悉业务，争取让白燕尽早脱身，精力全用在综合员工作方面。”

说到这儿，李一军望一眼赵强：“赵强，有信心吗？”

李一军说的时候，赵强正考虑其他问题，保管员虽然不用去车间干活，但乱七八糟的事很多，物资进出要有账本，万一弄出来差错，即使有老爸的面子，少不了也要受到处分。想到这儿，他有些胆怯，他感觉自己能力不够，出了问题要承担责任。

“唉，麻烦呀！”他叹了口气。

李一军看出了他的心思，接着说：“别害怕！任何事情都有一个先难后易的过程，你是初中生，又会玩电脑，把账目输入到电脑上应该不是问题。年轻人嘛，接受能力强。”

白燕说：“你愁什么，不是还有我吗！哪儿不懂我告诉你！我干保管员多年了，感觉挺轻松的。”

赵强听两人都鼓励他，默默点了点头，向喧闹的车间望了一眼，轻声说：“李主任，放心吧！我一定认真学习，尽快接过保管工作！”赵强意味深长的瞅瞅李一军，嘴角又挂出来他那自信的微笑。

李一军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伸手给了他一拳，哼哼了一阵，嘟囔说：“我早知道你是一个很有志气和能力的青年，困难面前难不倒你！”

“好嘞。”白燕朝李一军使了一个甜甜的微笑，又回过头来对赵强说：“跟我走吧！”

两人刚走到门口，李一军喊了一嗓子：“回来，回来！”

赵强有些愕然，不知道李一军要干什么；白燕可能猜透了李一军要说的话，站在原地没动弹，回头笑笑：“李主任，你有什么最高指示？可有一样啊，我可不听！我耳聋听不见！”

“听不见也要听，这事关系你今后命运啊！”

“嘿，看你说的！命运都搭上了！”

“可不......。”

“那么，你就说出来吧！我还有事呢！”

李一军笑了，抱歉地说：“其实，其实呀，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点儿私事。”

白燕嘻嘻哈哈的笑，一脸严肃，瞅着李一军的眼睛：“说啊！”

“白燕，我把赵强交给你了，从今以后就是你的人了，你一定加倍呵护啊！”

白燕也说的很严肃：“交给谁呀？还是你的人？呵护吗！还是需要你！”白燕咯咯笑着，领赵强去了保管室了。

车间厂库在冶炼车间最东头，厂房本来长达五百多米，去一趟要走很远的路程。赵强走出了李一军的办公室，刚想沿着冶炼炉方向往东走，白燕伸着小手喊：“过来，过来！走哪儿危险！”声音亲昵和蔼，就像呼唤自己的**。初次见面，赵强有一些不好意思，他顺从的跟在白燕身后，绕道走出了厂房。

往东去是一条笔直水泥小道，路两边生长着许多女贞树，虽然进入了深秋，女贞树依然挺拔顽强的的生长着，绿油油的叶子，没有随同季节的变化而发黄。这是赵连奇的杰作，当这条路面修好之后，有人建议路边栽种冬青树，冬青四季常青，寓意天能冶炼厂生产蒸蒸日上；有人说栽种垂杨柳，寓意春风杨柳万千条；还有人说栽种毛白杨树，毛白杨树遮风吸尘，能增强环境质量，还能让冶炼车间减少热量损耗，节能减排。赵连奇却说：“各种建议都有益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看不如栽种女贞树，女贞树不但外观美观大方，不怕寒冷，零下二十度不落叶，最主要一条，空气里含氟高了，叶子变黄，我们搞冶炼使用的冰晶石里含有大量氟，一但排放超标，能及时发现，尽快采用应变措施，女贞树是检测空气质量的晴雨表！”就这样，这条路两边全栽种上了女贞树。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厂房东头，进入厂房，北侧是一扇铁门，上边一把大锁锁着。白燕停在了铁门前，等到赵强跟上来了，指指铁门说：“这就是咱们的仓库，以后你就在这儿工作了。”

“开开门之前，我先给你交代一下，干咱们保管员的，不脏也不累，关键一条，屁股要懒惰！”白燕说完，扑闪扑闪的眼睛望着赵强，意思问：“明白了吗？”

赵强真没听懂白燕说的什么，更不理解其中含义，尤其那句屁股要懒惰，什么意思呢？赵强摇摇头：“我不明白。”

“呵呵，实在人，能说实话！哪句话不明白？”

“什么是屁股要懒惰呢？”

白燕噗的笑了：“屁股要懒惰的意思，就是你干了保管员，不能东窜西去，八小时一霎都不能离开仓库！”

“为什么？”

白燕眨眨眼睛，指指厂房里面的冶炼炉：“你认为他们都有脑子，心里没数的人大有人在，说句难听的，很多人属猪的，生产上需要什么东西了才想起来仓库领用，如果你此时离开了仓库，他们又急着用，他们就会找到车间主任那儿，找到车间主任那儿等于告了你一状，次数多了，领导会烦你，调整的时候，依准让你下车间赶活去吧！”白燕说到了这儿，不知为什么突然闸住了话头，她突然想起来了，赵强是赵连奇的儿子，马上改口说：“你吗？不一定能下去，我说的是别人......。”

走进了仓库里头，白燕拿出一摞进出账本，一本一本让赵强过目，进出账本上有多少，领走了多少，仓库里还有多少，赵强看了一遍，快交接完毕的时候，赵强发现大宗商品进料账目上这个月冰晶石进了三千袋子，班组领走了二千三百袋，而仓库里只剩下了一百袋，少了六百袋。

赵强问：“这是怎么回事？对不上账啊！”

白燕说：“这你不用管！”

“为什么？结账对不起来怎么办？”

“呵呵，放心吧！这里面的猫腻以后你慢慢就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