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彪子爱敞亮

横河乡又叫横河营，不知那朝那代，此地是个军营。

六军又来到横河，许多横河参军的新战士，再也没有回来。

六军干部战士，坚持到横河时，又累又饿，战士们找到自己的连队，倒地就睡。

吴焜闭不上眼，只要闭上眼，黑熊、王茂云、冉立基、二风子、三疤子、四耗牛、五毛、周记贵、呙兰经、冉立基、朱世权等人的面容不断地来到面前，脑袋嗡嗡响，泪水早就干了。

从这天开始，吴焜落下个神经衰弱的病，发作后，醒着想睡，睡了如醒，是否进入了睡眠，连他自己就不知道。

鼎罐紧拉着他的手，恳求他坚持，不要过多的悲伤，说尽了安慰的话儿。

王景胜找到吴焜，忍了很久，还是说出请吴焜到旁边树林里去一趟的话，有个伤重的战友，要见他和鼎罐、杨革命最后一面。

是代彪！

是代彪！他的老战友代彪，在牡丹山上背部已经中了弹，他让一个战士捆绑住伤口后，一直在暗暗坚持，罗家堡到横河这一段，是二营的战友们扶着过来的，这会再也坚持不了啦。

几人摸黑来到时，代彪斜靠在一棵杉树兜上，颀长的身子在地上摆了一个大字，断成两截的雁翎刀，插在他身边。

他的脸上有一层圣洁的光辉，期待的眼神，望着簇拥着他的战友，近前的是那些跟他生活战斗在一起几年的老7连战士。

见吴焜来了，大家让开一条人缝。

代彪见了三人，顿时胸部鼓涨，急剧起落，杨革命和鼎罐各握住他的手，吴焜蹲在他面前。

杨革命跟代彪感情最深，泣道：“彪子，你啷个不说，彪子，受伤啷个不说？”

鼎罐抚摸他的手：“代副营长，坚持住啊。”

吴焜仔细看了他的伤势和气色，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大声说道：“彪子，你是好样的，是我们的好兄弟！代彪同志，你是红军的好战士，红军的英雄！”

听了吴焜的话，代彪睁大眼睛，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笑了，满足的笑容堆上了苍白的脸。

他挣扎着坐了起来，眼睛里有对胜利的向往，对战友分别的留念，眼光炯炯有神，努力喊出来三个字“杀……出……去！”然后，猛吸了一口气，可再也没有出气，眼睛不闭，倒在树兜上。

鼎罐和杨革命抱着他痛哭。吴焜踉跄着站起来，张飞翔、王景胜、瞎子刘真富几人急忙扶稳他。

他看着簇拥着的老战友们，又回头看已经没有呼吸的彪子，呆滞、茫茫然的眼神，渐转清明，渐转锐利，鹰鸷眼中象要滴下血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杀……出……去！”

王景胜吼道：“同志们，代副营长和吴师长命令我们，杀出去，渡过渭河，西北红军已经派出主力在渭河对岸，接应我们来了，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

吴焜对杨革命、马云说道：“把彪子埋到树林中的高处，他喜欢敞亮。”

回头对陈文斌和鼎罐叮嘱“行军时，队伍别太散，跟你们的师部靠近点。”

两人点头。

天亮了，六军兵分两路，相距不到3里，彭绍锋率模范师、18师和军直属为右路。直属队供给部的物资已经全丢在川坝了。

受伤的李震率16师17师两大“主力”师，为左路。他们把军长和军医院的伤员担架，护卫在中，踏着秋雨中的泥泞道，向北艰难行进。好在小雨不断，敌人的飞机视线受碍，只能盲目地高高的扔下几颗炸弹，不敢低低的掠飞、俯冲。

队伍艰难地踏着泥泞，向渭河急行军。

说是急行军，也急不起来了，只是不停的走。

8号晚上宿营在礼县的固城，9号从固城出发，翻越瘦驴岭进入甘谷县，经过黄家庄、下店子，尉家庄、东堡到达磐安时，已是下午，李震命令暂时休息一小会。

队伍在距渭河30里的一片山林里休息集结。

李震下令开机，接收电报，与各方联系。

第一封电报是东方宏派来接应的西北红军发来的，说楚虎军长率领的红二师，已到距渭河不足百里的界石铺和榜罗镇，让湘鄂军以最快的速度过河，过河就基本跳出了敌人的包围圈。

李震看完电报，叫政治部刘主任立即通报全军。

片刻后，六军左纵队欢声一片。

第二封电报，来自右路的彭绍锋参谋长，说他们右纵队于昨晚已安全渡河，尚存兵力2000余人，现正同北岸胡宗南拦截部队周旋激战，旨在引开敌人大队，无法前来接应左纵队，请左纵队迅速过河。

第三封电报，是仓促开机的湘鄂军总部电台，何龙和任政委通报总部和二军要在明天才能赶到渭河边。何任首长命令：接报后，第一时间渡河！渡河前、渡河中，不必集结，不依建制、不准等待，不准停留休息，不准丢掉一名伤员，迅速向北！

看完电报，李震急令：“停止休息，全军开拔，抬起伤员，先到先渡。快！快！快！”

李震令身边的军医院和政治部“你们快出发！”

吴焜这两天骑马行军，体力略好，此时下马，把一个腿负伤的伤员扶上马，带头向渭河方向疾走，

敌人的追兵来了，负责殿后的贺祝极大喊一声：“49团抬伤员的同志快走，**员、共青团员，跟我打阻击。”说罢，义无反顾的带着49团未受伤的战士们，原地布防，且战且退。

这一疾行，师团建制全跑散了，当17师和军政治部、军医院的医生护士抬着伤员赶到盼望中的渭河边时，呈现在面前的是涨水后浑黄的渭河。

李震怒骂：“什么他妈的泾渭分明，谁说渭河是清的，这一锅黄泥汤，是清的么？”

政志部刘主任急得象热锅中的蚂蚁：“这怎么办？没有船，也没有退路，左右可以迂回吗？快给我地图。”

16师师长吴焜带着一队人马赶到，熊威的46团和17师50团不知不觉跑到了一起。

李震躺在担架上喝道：“吴焜，你是西方军强渡嘉陵江的先头营长，水鬼敢死队队长，快给老子探路。”

吴焜看着河面答：“政委放心，只要桃花水没来，可以过去。”也不知李政委是否能听懂“桃花水”这个名词，他是湖南浏阳人，不知浏阳有没有桃花水。

桃花水是西南山区春天桃花开放时，春雨来临后，有些地方突然下暴雨，小溪小河在突然接纳到山上大量流水后，蓄积成的洪水，一旦形成山洪，在小河中有排山倒海、摧枯拉朽的声势，而且来得迅猛，避无所避。

古有“易涨易退山溪水，易反易复小人心”之说。

其实桃花水在夏天最多，生成于偏东雨，中下游艳阳高悬、酷暑难耐时，河中却突发洪水，如一群野马，沿着河道奔驰，声浪哧人。

柯明东递给吴焜一根战士们做拐杖的木棍，他拿着他的白杆枪。

其实嘉陵江小纤夫吴焜，也没见识过北方的河流。

目测，这段渭河有三百多米宽，两人选了个地段，走进水中，感觉到河底是松软的黄沙，有点陷人，不咋的，可以靠不断移动克服。

走出10米后，水仍在膝盖下，不由得精神大振，回头对在岸边殷切盼望的刘主任喊道：“刘主任，快叫战士们解绑腿，连成绳子。”

刘主任一拍脑门：“他妈的，急昏了。快，解绑腿，连成绳子，要牢实，要长啊，连两条更好。”

走出30米，水过膝盖，水流有些急了，但人勉强还能站稳。

水到80米，河水漫过吴焜的胸，有些站不稳了，侧面望，水在洗涮高大汉子东东腰部。

河流中，水到吴焜颈，再往北，越来越浅，吴焜喜出望外。

吴焜和东东冲上北岸，在南岸战友们的欢呼声中，脱光上衣，扔在岸上，仅穿着短裤，川东人形象的称为“火窑裤”，往南而回。李震政委吡着牙鼓励大家，刘主任指挥一队身材较高的战士，拉着两条绳子，并行着走进水中。

东东和几个身材特别高大的战士，站在河最中间，充当中流砥柱，真是名副其实的中流砥柱！

吴焜上岸向李震政委报告：“可以徒涉。两人一组，只要不踩虚脚，就没事。”他凑近李政委和刘主任，低声道：“水已到颈部，再涨一尺就不能过了。我闻到了水中的腥味，上游肯定很快有大水来。”

李震忍着伤痛大喝：“那就快，不要建制，不分次序，过河再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