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终刚强兮不可凌

此时，春节将至，昆明的市民正张灯结彩、燃放爆竹，迎接农历新年的到来。虽然战争时期、物资匮乏，老百姓仍然想方设法，让自己的家人们在过年时吃上肉菜。

郑龙和沈星澜走到闻教授的家门口，听着院落里的欢声笑语，一向无所畏惧的郑龙反而有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看着早就被经年累月的战火浸透了身心的自己，仿佛与周围祥和安宁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郑龙坐在闻教授的家门口，像个找到家的孩子，听着里面的一切，闭上了眼睛，沈星澜则静静地陪着郑龙。

“你你你……快把糖葫芦还给我！”一个稚嫩的女童声音，急切地叫道。这个时候门一下子被打开，原来是闻教授的小女儿惠羽正追着抢他糖葫芦的三子立雕。

惠羽和立雕一看到沈星澜，立刻吐着舌头说：“哎呀，是星澜姐姐！”

“立雕，是不是又欺负你妹了？”沈星澜拍了一下立雕的大脑袋，佯装生气。

立雕一听，立刻把糖葫芦往背后一放，拨浪鼓似地摇头。

这个时候，一阵旋风从立雕的身旁掠过，一瞬之间，糖葫芦已经变戏法似地落到了一脸坏笑的郑龙手中。郑龙把糖葫芦还给了惠羽，惠羽一下子破涕为笑：“谢谢大哥哥！”

听到“大哥哥”这三个字，郑龙心中微微苦笑，按道理来说，自己已经三十二岁了，比他爹闻教授只小八岁，不过……有哪个正常人会拒绝别人说自己年轻呢？

立雕一看糖葫芦被抢了，一下子就恼了，追着郑龙就要打过来，郑龙哈哈一笑，腰胯微微一发力，闪转腾挪之间，保持着和立雕一米的距离，可立雕却怎么都捉不住自己，反而累得气喘吁吁。

“呼……呼……呼……有本事不要跑……”立雕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在闻教授的五个子女之中，立雕是脾气最躁的一个，有些淘气的他和父亲经常闹一点小别扭，可纵使是这样的一个调皮蛋，也被郑龙训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行啦，别闹了立雕。”郑龙轻轻按住立雕的肩头，“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立雕想推开郑龙，可一用力，发现郑龙手中看似无力，实际上一股巨大的暗劲早已牢牢控住了他，郑龙脸不红、气不喘，立雕就动弹不得了。

“略……大坏蛋！活该！”看到调皮捣蛋的二哥受到“制裁”，惠羽吃着糖葫芦，开心地做了个鬼脸，“星澜姐姐，你男朋友真棒！”

一句话，一向飒爽的沈星澜也羞得红了脸：“人小鬼大，不许胡说！”

“谁啊？是不是来客人了？”这个时候，闻教授的夫人高孝贞，听到声音走出屋子，看着郑龙，一下子愣住了。

郑龙看到高孝贞，手一松，放开了立雕。

“阿龙？你是阿龙吗？!”看着一身戎装，英姿焕发，却又看上去饱经征尘的郑龙，高孝贞的声音一下子就颤抖了。

郑龙也红了眼眶，他激动地敬了一个军礼，紧紧握住高孝贞的双手：“师母，是我！”

“唉……可怜的孩子！真是苦了你了！”高孝贞抹着眼泪，有点惭愧地说，“你看，你在清华的时候，到我们家来，那时候我们家可大了，现在，也没什么可以招待你的。”

战时物价暴涨，闻家人口多，闻家骅的月薪教授仅够一家人勉强支持10天左右。书籍衣物变卖殆尽，他去校外兼课、写文章、做报告……为节省炭火，在腊月带着全家高高低低的孩子们去小河边洗脸……想尽办法，一家人仍时在断炊

中度日。比起战前的优渥生活，简直有天壤之别，而放眼皇冠体育投注：的文化界，其他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郑龙用力摇摇头：“不妨事不妨事，老师在吗？”

高孝贞轻声地说：“在屋里呢，快进来吧。”

郑龙、沈星澜轻轻走进了屋，看到一个弓着身的消瘦背影，这间屋子既是闻家骅的书房、会客室，又挤着他们一家起居、就寝，无论是活泼的惠羽，还是调皮的立雕，在走进这个背影时，顿时变得乖巧。此时的闻教授，正聚精会神地拿着刻刀，为人刻印，虽然这只是为了挣钱贴补家用，但闻家骅依然以一颗对待艺术的心，全神贯注地刻好每一方印章，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一人、一刀、一印。

看着才四十岁，便已经被艰苦的生活磋磨地满头霜发的老师，郑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滚滚热泪默默地流淌了下来。

这一刻，仿佛有了心灵感应，闻教授的手微微一哆嗦，他回过头来，看到了泪流满面，阔别了七年的郑龙。

郑龙看着憔悴、清癯的闻老师，想说什么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闻家骅看到一身戎装的郑龙，英俊的脸庞早已没有了学生的稚嫩，反而充满了军人的威武与男子的刚强，金灿灿的将军领章在射入窗户的阳光映照下熠熠生辉，默默诉说着郑龙走过的铁血河山。

闻教授用爬满硬茧的手指摸了摸郑龙的领章，湿润的眼眶中充满了欣慰与骄傲。

“老师，对不起……”良久，郑龙咬着牙说道，七年来，他最感到愧疚的，就是自己中止学业，辜负了老师对自己的期望和教诲，抛弃一切、投身军旅，从此世上少了一个挥斥方遒的文人，却多了一个喋血沙场的将军。

闻家骅紧紧抱住郑龙：“哪儿的话！能有这么一个百战沙场、为国效命的学生，是我的骄傲，也是我们闻家的骄傲！”

说罢，闻老师和郑龙共同吟诵起《国殇》里诗句——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