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借刀杀人（二）

张振武跟黎元洪较劲了好几次都站了上峰，使他产生了一个错觉：黎元洪是一个面瓜，怎么欺负他都没事。黎元洪之所以忍耐张振武这么久，一是因为张振武是革命功勋，二是因为张振武并没有直接威胁到黎元洪的地位，当初张振武拿枪指他头是逼他上位。然而，这次的目标是要从黎元洪手中夺权，是双方亮刀子的时刻。张振武天真地认为这件事真的就这样过去了，黎元洪以后不会再追究这件事。如果张振武能意识到危险，不去北京就职，而是去南方各省躲避一下，说不定这一劫就这样过去了。

待张振武到北京赴任总*统府顾问之后，黎元洪给袁世凯发电，历数张振武和从犯方维的种种罪状：怙权结党，桀骜自恣；赴沪购枪，吞蚀巨款；煽动将校团叛乱等等，最后希望袁世凯代表中*央政府将其法办。

为什么黎元洪会认定袁世凯会帮他除掉张振武？因为袁世凯还要借助黎元洪的力量推动军政分离，所以袁世凯必须买他的帐。袁世凯接电之后非常震惊，但是转瞬明白了黎元洪想借刀杀人的意图。黎元洪做旅长的时候，袁世凯已经是天下第一督，论权术智谋，黎元洪与袁世凯差着好几个级别。黎元洪想借袁世凯的刀杀张振武，袁世凯则打算对黎元洪将计就计。袁世凯派人给黎元洪发电，问上封电报是否由其发出？报文内容是否属实？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袁世凯发军密电，告知黎元洪张振武将在北京被正法。

1912年8月15日夜，北京最繁华的六国饭店灯火通明。张振武在这里做东，宴请在北京的湖北籍军官。宴席一直持续到晚上十一点，散席之后醉酒的张振武踉踉跄跄地走出饭店，卫兵驾着张振武上了马车。马车从东交民巷驶出，经过中华门南侧的时候，被一队荷枪实弹的军警拦截。

张振武的卫兵刚想反抗，就被早有准备的军警一顿毒打。为首一名军官命人将张振武绑起来，送到了位于西单牌楼玉皇阁的军政执法处。这时候张振武已经清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的副手方维也被押解到了这里。就在两人惊魂未定的时候，军政执法处处长陆建章走了过来，张振武大声质问自己所犯何罪，为何被拘押到此？陆建章宣读了副总*统黎元洪的电文和总*统袁世凯签发的将二人正法的命令。然后，令士兵将二人当场枪毙。

武昌起义的功勋张振武惨死京城，一经报道就引发舆论的轩然**。身在南京的黄兴就此事两次给袁世凯发电质问，并取消了赴京行程。胡汉民、李烈钧、柏文蔚、谭延闿、孙道仁等一众同盟会都督均发电诘问袁世凯，为何不经审问，仅凭黎元洪一纸空文，就擅自杀害革命功勋？身在北京的孙武、邓玉麟等人更是赴总*统府质问袁世凯。总*统袁世凯和陆军**段祺瑞多次赴国会接受质询。

这个局面，袁世凯早有预料。就在这件事发酵起来之后，袁世凯“无奈”出示了黎元洪的密电，他说不是自己想这样做，是在黎副总*统请求之下，中*央政府才不得已而为之。袁世凯这番言论将舆论的矛头瞬间转移到黎元洪头上，国会更是计划参劾副总*统黎元洪。

黎元洪本想借袁世凯之手杀张振武，没想到却引火烧身。他先是出示了张振武的罪状，然后向国会引咎辞职。明眼人都知道，这只是政治人物以退为进的策略而已。果不其然，湖北军界二十多名高级将领驳斥了参议院对黎元洪的指责，并根据鄂军《军律》，宣布了张振武死刑。

无论张振武该不该被处死，事后宣布其死刑明显违反法律。民国了嘛，怎么能不经审判就取人性命？所以说张案毋庸置疑是一起违法杀人案。对此，孙文是这样说的：“张、方不得谓为无罪。但在鄂都督，似当就地捕拿，诛之于武昌，即不生此问题。假手于中*央，未免自无肩膀。而民国草创时代，法律不完，中*央政府即接电报，若无依据，以致惹起反对。吾谓中*央政府当日应将张、方拿获，解去武昌为上策；否则，亦当依法审判。而中*央政府又不在行，故吾谓鄂、京两方皆有不当处。”应该说，孙文的评价是非常公允的：张振武有罪，应该在湖北审判，现在把他骗到北京，让袁世凯的中*央政府将其干掉是非常不合适的；中*央政府即便接到黎元洪的请求，也应该将其发回湖北审判，再定其罪。

话虽好说，但事难办。如果在湖北审判张振武恐怕会激起军界剧变，因为张振武身后有一个将校团。所以，这事左也不可，右也不可，最后的结果就是送到北京，草草杀了了事。抛开这些政治因素不谈，张振武死在自己的性格上：个性刚直、恃功自傲、桀骜不驯。

黎元洪最终没有受到参议院弹劾，副总*统之位算是保住了。事后，黎元洪给张振武办了一个隆重的追悼会，自己亲往祭拜，哭得一塌糊涂。黎元洪还承诺厚恤张家，给张家两千大洋，并每月给其子三十元，直到其长大**。黎元洪给张振武送的挽联是：“为国家缔造艰难，功首罪魁，后世自有定论；幸天地监临上下，私情公谊，此心毋负故人。”

张案之前，黎元洪夹在袁世凯和孙文中间搞平衡：壬子兵变之后，袁世凯利用社会舆论决议定都北京，孙文则顺势要派一万兵力护送临时政府参议院进京，黎元洪发电反对孙文，给袁世凯以支持；袁世凯有意解散南京临时参议院，将其进行重组，黎元洪则率先发电反对，支持了孙文。张案发生之后，因为张振武本身为同盟会会员，以同盟会为主的临时参议院以及南方各都督给黎元洪诸多压力，使黎元洪与同盟会之间的嫌隙越来越大，他转而完全倒向袁世凯这边。在张案中，黎元洪玩的是借刀杀人，袁世凯则顺势来了一个顺手牵羊。论起权谋之术，似乎还是袁世凯更加老练。

袁世凯无疑是张案的得利者，因为京、汉、宁三方军事势力互相博弈，袁世凯拉住了黎元洪，孙文、黄兴的南京势力无论怎样不甘心，在与袁世凯的较量中，基本已无胜算。在民国成立之前，是汉、宁合力对京，张案发生后就演变为京、汉合力对宁的态势。

民国成立后，同盟会革命党人分为两派：激进派和稳健派。激进派的代表人物是孙文、黄兴、陈其美，他们认为民国虽然已经成立，但袁世凯不值得信任，所以手中仍然要掌握军队，必要时就再来一次革命。稳健派的代表人物是宋教仁，主张在参议院和法律框架下解决争端，所以稳健派与袁世凯当局的政斗是在参议院中展开的。

同盟会领*袖孙文与北洋老大袁世凯有过一段蜜月期，虽然这个蜜月期并不长久。2012年8月，受袁世凯邀请，孙文在夫人卢慕贞、秘书宋霭龄及同盟会居正等人陪同下，乘坐招商局“安平”号自上海出发，在海军“海琛”号护送下，先后在烟台、天津短暂停留，然后从天津乘坐专列北上拜会袁世凯。需要说明的是，这趟豪华专列慈禧曾乘坐过，后来一个叫做张作霖的人也乘坐过并在此车上丧了命。为了表示重视，袁世凯派长子袁克定亲往上海迎接。孙文一行抵达北京的时候，轰动了京城，抵达当天北京各界就有一万多人亲往欢迎孙先生，就为了一睹这位革命者的真容。这个场面用万人空巷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袁世凯执政之后，将总*统府设在中*海，同时改大清门为中华门。这个门明朝的时候叫做大明门，清朝的时候叫大清门，进入民国就改为中华门，此门被视为国门，平时不开，只有欢迎最重大的节日或者最重要的大人物的时候，为了表示隆重，方才打开。为了迎接孙文，袁世凯命人大开中华门，并将总*统府腾出来让孙文居住，给予这位推翻清廷的同盟会领*袖以最隆重的礼遇。孙文在北京停留二十多天，袁世凯放低姿态亲往请教达十几次，两人都是从下午一直聊到午夜，据说二人聊得非常投机。

孙文在这次跟袁世凯接触过程中，对其奸猾地印象大为改观。通过多次接触，孙文认为袁世凯这人不仅很真诚，也极富手腕，两人在很多大的方面观点一致。为此，孙文给身在上海的黄兴发电报，让其前来北京相会。收到黄兴回会如约前来的电报，袁世凯很高兴，他又给黎元洪发电报，请他前来北京，要组织一个“党*政首脑建设会议”。黎元洪以湖北情况复杂不方便动身为由推辞北上。这样，孙文、黄兴、袁世凯三巨头在北京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