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搅动天下（二）

听着隆隆的炮声，黎元洪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各军舰就在江边，距此只有几公里路远，该如何应付？黎元洪将文臣武将集合起来商量对策。

众人商量多时，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只有策反一条路，否则拿萨镇冰的水师没有办法。黎元洪之所以决定策反萨镇冰，也是心里有底。

黎元洪是萨镇冰在北洋武备学堂的得意门生，两人不仅有师生之谊，个人关系也非常不错。如果这还不够巧，海军提督萨镇冰的参谋长叫做汤乡茗，他是汤化龙的兄弟。也就是说海军方面，大当家萨镇冰是黎元洪的老师兼密友，二领导汤乡茗是汤化龙的亲弟弟。

上天如果想让一件事情发生，通常会在一些环节以无比巧合的方式呈现出来！就是让人亲自安排，都很难凑这么巧！这是黎元洪决定策反萨镇冰的底气所在。

下面的事情就顺理成章。黎元洪、汤化龙写了亲笔信，革命党人马志超毛遂自荐乘坐小艇登上海容号，面见了萨镇冰及汤乡茗，陈述此次举兵不是为了个人利益得失，是为了汉族的民族大义，为了四万万同胞利益而为之，希望萨提督能够以大义为重，不要为难民军。黎元洪还在信中对恩师说，如果萨老师能够举义，他愿意让出都督一职，让老师来担当。就这样，黎元洪将写着民族大义的皮球踢给了萨镇冰。

收信之后，萨提督面色沉重，沉吟良久，未发一言。送信的马志超也坐等了三个小时之久。面对如此重大的事件，清军高级将领萨提督一时很难抉择，这是可以理解的。三小时后，萨提督在信尾写了一句话，让马志超带回。

黎元洪展信而阅，原来萨老师写得是：“宋卿吾弟，来信收悉。你我二人各尽本职。”

“各尽本职”是双关语，这是汉语的独特之处，怎么认为都有道理。拼死效忠朝廷是“尽本职”，为了民族大义“起义”也是“尽本职”。

黎元洪经过分析，认为老师的话并无恶意，他问送信人舰上的情况如何？送信的兵士说：“上舰时，炮衣已经摘下。下舰时，炮衣又穿上了。”黎元洪愈加坚信萨镇冰可以争取。

黎都督趁热打铁，又分别给海琛、海筹、江贞、楚有、楚同、楚泰六舰的管带写了信，派人乘坐小艇送达。在信中黎元洪说到：“萨军门已经默认停火，我军也不会向各位的战舰开炮。本军政府的作战计划只针对满奴，我方的重炮将专注于楚豫舰。”

为什么只打楚豫舰？因为湖广总督瑞澂在楚豫舰上。在黎元洪的指挥下，沿江各炮纷纷朝楚豫舰开火。虽然未击中楚豫舰，但是此起彼伏的爆炸声让瑞澂惊心动魄。让瑞澂更感到可恨的是，其余各舰根本不帮忙，坐视楚豫舰被击沉。

瑞澂赶紧乘坐小船搭上一艘英国货轮，顺江去了上海。刚到上海，瑞澂就听说朝廷要杀他的头，他马不停蹄地乘船从上海去了皇冠体育直播：躲避。比起端方来，瑞澂的结局已经算不错了。

黎元洪这一轮撩骚操作，相当于将萨镇冰与革命党人的“**”关系公之于众，清廷的愤怒可想而知。与此同时，各舰的革命党人也计划在私底下组织起义。萨镇冰意识到情况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他内心感觉黎元洪做得对，同时作为海军高级将领，他也不想背叛朝廷加入武汉军政府。

与湖北革命党人对峙半个多月之后，萨镇冰命令三艘巡洋舰东下归港维修，自己则在黄石港下了舰，乔装打扮成商人乘坐货船，顺江直下，去了上海租借暂避风头。除了三艘巡洋舰，其余各舰尽归军政府。

这是萨镇冰的抉择。作为老师，作为朋友，作为一名汉人，他只能帮黎元洪这么多了。离开之前，萨镇冰给得意门生黎元洪留下一封书信，在信中萨老师告诉黎元洪，洋人的**政府体制并不适合皇冠体育投注：。从历史的发展来看，萨镇冰说得没错。这些大人物看问题真是入木三分，这一点上比孙文要深刻得多。

陆军、海军发生的这些事跟载沣的设想一点也不一样。在载沣看来，大军到处，应该所向披靡，很快荡平叛乱。他没想到，荫昌的部队不仅没有很快荡平武汉“叛军”，江南各省还相继发生“叛乱”。萨镇冰更过分，直接给黎元洪送去了半支水师。如果让局势蔓延开去，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对清廷来说，最危急的时刻到来了。从皇冠体育投注：三千多年朝代更替的历史来看，国灭之后，爱新觉罗家族恐遭屠戮，满人也会受到非常严重的报复。想到这些，摄政王载沣就坐立不安，亡国的恐惧开始笼罩在他的心头，死亡的阴影又挥之不去，真是让人窒息。

恐惧和慌乱会让人做出错误的决定。

朝堂之上，一个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知道时机来了，是时候采取行动了。凡事成败，都讲究一个时机。时机一过，万事皆休。看一个政治家是否顶级，一个重要的方面就是看他把握机会的能力。早一点或者晚一点都不合适，要在最合适的那个点采取行动，才能事半功倍。

此人就是徐世昌。

自从袁世凯被载沣赶回河南老家，徐世昌就成为了汉臣的魁首。他的处事方式与大开大合的袁世凯很不同。在朝堂之上，他表现得非常谦虚低调。廷议的时候，他都很少开口。对于载涛、载泽等飞扬跋扈的年轻亲贵，徐世昌虽为老臣，但是他对这些人都尊敬有加，没有表示过哪怕丝毫不满。

这一切让满族亲贵们看在眼里，喜上心头。载沣希望汉臣就是这个样子，徐世昌的表现让他非常满意。

基于上述原因，徐世昌可谓是官运亨通。他几乎当过汉人在清廷所能担任的所有职位：东三省总督、邮传部尚书、军机大臣，并入阁成为体仁阁大学士。他在朝廷的职位甚至超过了前辈曾国藩、李鸿章，因为曾、李二人都没有进军机处。军机处是清廷最核心的权利机关，相当于现在的政治*局**。载沣裁撤军机处，设立内阁，徐世昌又成为内阁协理大臣，在内阁的地位仅次于内阁总*理奕劻。

作为汉臣在朝廷仅存的旗帜，徐世昌对于满清贵族乱权的状况难道一点都不在意？当然不是。作为汉人士大夫的佼佼者，徐世昌对汉臣遭满足亲贵碾压的状况看在眼里，痛在心里。虽然如此，但他不能表现出丝毫不满意的情绪，因为这就是政治。

对一个搞政治的人来说，隐忍通常是最有效的手段。一方面，隐忍可以让其避免灾祸，静待时机。另一方面，隐忍可以让其厚积薄发，待到机会到来时，一击而中。

辛亥年间整个社会表现出来的主要矛盾并不是专制与共和的矛盾，而是汉人与满清之间的矛盾。朝堂之外，这个矛盾是武昌城头飘扬的代表汉地十八省的十八星旗，是《黎都督宣布满洲罪状檄》，是那句“驱除鞑虏”的口号，是熊秉坤、张振武等人手里的钢枪，是你死我活的争斗。

朝堂之上，双方矛盾更为突出，但是载沣等满族亲贵当权，汉臣遭到严重打击，这里的双方之争是一种无声的战争，是奏章里不起眼的一段话，是内阁和摄政王廷议时一个小小的建议，也是在君臣之间掠过的那一抹冷漠的眼神。

一个足以搅动天下的计划呈现在了徐世昌的心中：让朝廷启用袁世凯，而袁世凯一旦掌握兵权，便可以带领北洋势力协天子以令诸侯，掌天下权柄。到时候朝堂之上，汉臣便可以彻底翻身。

黎元洪带领军政府众要员祭拜轩辕黄帝这件事，就像是给摄政王载沣心里装进了一块硕大的铅块，无比沉重却又无法取出来。载沣心里想，这世道难道真的要变不成？

这天廷议之时，内阁总*理大臣奕劻与内阁协理大臣徐世昌给摄政王载沣上了一道奏折，陈述了当前面临的困境，并给出了一个解决之道：启用袁世凯、岑春煊，用以弹压南方革命党人。

这封奏折是徐世昌精心策划的，为了增加奏折的分量，他拉上了奕劻，奕劻是袁世凯在朝中的好基友，他没有不赞成的理由，这封奏折也就因此成为了内阁的意见。把岑春煊加上主要是为了不让启用袁世凯这件事太过扎眼。岑、袁二人都是当世猛男，岑春煊还是整个北洋势力的公敌。这样写，显得奕劻和徐世昌二人在国难之时能够公忠体国，不计较个人私怨，充满了温情的力量。

对于启用岑春煊，载沣没有意见，毕竟老岑是慈禧亲手打倒的，与载沣没有什么厉害关系。对于启用袁世凯，载沣不置可否。老袁是被载沣摁到泥里去的，如果这次让袁世凯趁势翻了身，谁还能治得了他？但是如果不启用他，谁又能带得了如狼似虎的北洋诸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