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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十节 一寸河山一寸血及后记小说:千古中条一池雪 作者:韩绍敏 更新时间:2022/12/26 15:13:08 8日清晨,初升的红日越过中条山脉,将万道光芒洒在波涛汹涌的黄河之上,大河北侧,高低起伏的丘陵沟壑间,歇息着一堆堆衣衫褴褛、血污满面的皇冠体育投注:军人,这就是177师的全体官兵。师长陈硕儒站立在一处土台之上,他人如其名,身材瘦长,温文尔雅,但双鬓之间已有好许华发,此时的他目光如炬,双眉紧锁,左看中条巍巍,右看大河滔滔,心中禁不住感慨万千,自从保定陆军速成学堂入伍,戎马倥偬,大战小战也不下百十回,何曾遭受过如此惨败?当初几万秦地男儿跟随自己出潼关,跨黄河,立马中条,可眼下却只剩下区区数千人,有何颜面去见关中父老哪! 这时,警卫员快步跑过来报告,“师座,鬼子们又逼上来了,怎么办?” “咱们已到了黄河边上,再无退路,只有背水一战了。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陈硕儒脸色铁青,沉声说道,“镇那边还有新兵团和531团1000多名兄弟为掩护军部转移而被小鬼子包围着呢,咱们不能丢下他们不管。传我命令,所有机枪手立马集合!” 青山震怒,大河咆哮,40名机枪手甩去血迹斑斑的军衣,**上身,双手端枪,一字排开,齐声大吼着朝向敌阵冲去,冰雹一般的子弹密集射向日军,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日军万万没有想到残弱的177师还会杀个回马枪,一时间乱了阵脚,陈硕儒一鼓作气,大声喊道,“杀回陌南镇,会合新兵团!”他料定日军虽攻下陌南镇,但举兵追杀177师,镇内防守必然空虚。陈硕儒回马第一枪冲出黄河滩,第二枪又杀回陌南镇,越过陌南,率部穿插至中条山腹地休整数日,收拢各路散兵后,6月11日,率96军主力又回马第三枪,击溃日军再次夺取陌南镇。此举成为“六六战役”中的一段“神话”,但是,第二枪杀回陌南镇时却未能与新兵团和531团残部会合,没有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成为陈硕儒终生的遗憾! 郭栋看到陌南镇已被日军占领,只得率部向南撤离,路上又遇到被日军打散的531团残部,两者会合一处,边打边退。日军依仗人多,又有坦克、火炮助攻,紧跟其后穷追不舍,不多时,只见天开地阔,四野茫茫,所有丘陵沟壑尽被踩在了脚下,大河涛声已清晰可闻,原来,众人被逼到了一处高峻的悬崖之上。 怎么办?后无退路,前有强敌,怎么办?郭栋脑子里闪过许多念头,此时此刻,也只有绝地反击,拼死一搏,才可能突破重围。这时候,敌阵中畏畏缩缩跑出一个伪军,弓着身子,举着一个大喇叭喊道,“国军弟兄们,你们没有退路啦。赶快投降吧,皇军优待俘虏!” “放你妈的狗臭屁!”郭栋狠狠骂道,“亏你还是个皇冠体育投注:人,真是丢了八辈子先人了!”甩手一枪,将那大喇叭打了个稀烂,那家伙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跑了回去。这一枪虽然大快人心,但随即招来日军更猛烈的还击,郭栋奋力大喊,“弟兄们,拼力冲出去,陈师长在镇子那头等着我们呢!”拔出军刀带头冲向了敌阵,他其实也不知道师部此时到底在哪里,但生死关头,只能以此振奋士气了。 战士们的弹药早就所剩无几,打光子弹的干脆跟着郭栋冲过去和敌人展开了白刃肉搏,虽然饥肠辘辘,伤痕累累,但逼急了的兔子猛似狼,他们扑上去和敌人厮打,没有武器抱住对方就咬,咬鼻子,咬耳朵,咬脖颈,完全是不要命的架势。郭栋被3个日军围住了,他挥刀砍倒一个,正转身回劈背后日军时,第3个日军从左侧扑上来把他仰面扳翻在地,背后的日军举起刺刀就朝他扎来,郭栋身子一扭,双手抓住枪杆,和对方形成抢夺之势,身下的日军趁机用胳臂圈住郭栋脖颈死命往后勒,正在危急时刻,只听得一声带着哭音的大喊,“啊啊啊啊!”一团阴影闪过,手端步枪的日军“噗通”一下扑倒在地,一面残破的青天白日满地红旗插在他的身上,尖锐的竹竿穿胸而过,将他钉在地上,站在旁边的是浑身颤抖,大张着嘴,双手流血,满面泪水的铜锁,紧箍郭栋脖颈的日军被同伴的死相吓呆了,慌忙松了手,推开郭栋,爬起就跑。郭栋也不追赶,拾起他们丢弃的步枪,快速射退几个逼近的日军,上前一把抱住铜锁,“别怕,铜锁,郭大哥保护你。”铜锁两手死死拽住郭栋,哭道,“郭大哥,他们,他们都死了,我们…也要死吗?”郭栋搂紧铜锁,一边射击一边后退,“没事的,有郭大哥在,你不会死的。老张家只剩下你一个独苗了,郭大哥说什么也要让你活着回去。” 敌人又缓缓逼了上来,战士们已退到了悬崖尽头,脚下就是深不可测、浊浪滚滚的黄河。此时新兵团和531团合起来也就是7、800人的样子,而且伤残近半,满身血污,手中的武器也多是残刀、断枪,连最后一颗土制炸弹都扔光了。郭栋明白,如果没有援军,只靠现有力量是万万冲不出敌人的包围圈了。他环顾四望,看着身边一个个还略带稚气的面庞,是啊,他们大多才16、7岁哪,难道就这么葬身于此吗?他们的爹娘还在等着他们还乡呢! 也不能被敌人俘虏。堂堂七尺男儿,宁死也不做俘虏!郭栋思索着,那就只有最后一步——跳崖了。悬崖虽高,但多是沙土,崖下是黄河,六月天热,只要会点水性就有生还的希望,而硬拼,则必定招致全军覆没。 主意已决,郭栋召集众人,大声说道,“弟兄们,敌人数倍于我们,现在已经没有了突围的希望,但是我们坚决不能当俘虏,当俘虏是咱们中华民族的耻辱,背负一世骂名,生不如死。咱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跳崖。土崖虽高,但下面是黄河,是草滩,大热的天,咱们在水里只要会拨拉几下,就有逃生的希望,即便壮烈了,也没啥,20年后咱还是一条好汉!” 滚滚黄河,巍巍陡崖,其上聚集着数百名疲惫不堪、伤残累累的士兵,他们或站或坐、或蹲或卧,他们已经走投无路,他们已经山穷水尽,他们大多还只是16、7岁的孩子,他们心中有太多的不甘,但是他们别无选择。 来自秦地的士兵们朝西跪下了,他们泪流满面,有人大声地吼唱起来, “两狼山——战胡儿啊——天摇地动—— 好男儿——为国家——何惧——死——生啊——” 这是秦腔名段《金沙滩》中杨继业的唱词,遥想当年,杨家将被困金沙滩宁死不屈,杨继业绝望之中撞死在李陵碑,郭栋也禁不住热泪盈眶,看看跟前的“盐池连”战士,出征的时候160多人,而今只剩下不到50人。 “弟兄们,咱们也朝北跪一下,面向盐池,面向咱们的家乡,给父老乡亲们再磕最后一个头!” 郭栋也跪下了,他先朝西南风陵渡方向三叩首,然后朝盐池和韩家岭方向各一拜,他要感谢父母的生育之恩,感谢盐池众多盐工的兄弟之义,感谢铁锁和秀月的救命之情,还要感谢那个叫刘竞的姑娘的倾心托付,只可惜,一切只能待来生! 日军缓慢逼近,围而不攻,原计划是想强迫对方投降,但逐渐发觉这些弹尽粮绝、孤立无援的年轻士兵们竟是宁死不屈,大有跳崖投河的企图,于是不再迟疑,大声喝叫着,开始猛烈进攻。 事不宜迟,再拖延必定是灭顶之灾,郭栋紧握旗帜,拉着铜锁说,“我是团长,你是旗手,咱俩带头先跳。你双手擎旗,迎风展开,我在下面再托你一把,你就不会有多大事。记着,你若活着,一定先去找见咱们师部,还有,将来要是回到家乡,不要忘了把我给你的玉佩还给你竞竞姐姐。”又回头对着战士们大声道,“弟兄们,跳吧,不跳就只有死路一条,我们决不能当俘虏!”一言既罢,郭栋让铜锁握紧旗杆,两手弯腰抱起他小腿,纵身一跃,两人飞下悬崖。 后面的士兵环顾再三,终于退至崖边,大声呼喊着“宁跳黄河死,不做俘虏兵!”纷纷跃身跳下,有些士兵却吼叫着,“老子不能白死,死了也要拉一个垫背的。”冲入敌阵,忍受着刺刀和枪弹的痛苦,紧抱住一个个日军,厮打着,翻滚着,双方一起掉下悬崖。 跳进黄河的士兵们,有的随即就被大浪卷走,不见踪影,有的在水里扑腾着,奋力向对岸游去。此处的河道并不是很宽,有些水性好的士兵眼看着就能游到南边河岸,就在这时,对岸却响起了密集的枪声,那些在水里苦苦挣扎的士兵登时变成了血人,翻滚着被大浪卷入了河底,原来河南的守军奉胡宗南命令,要让陕军死守中条山,坚决不准渡过黄河。这时,日军也追到了悬崖边上,他们一字排开,朝着河水中奋力挣扎的皇冠体育投注:士兵猛烈扫射,顿时,枪炮声呼喊声惊天动地,而黄河之中,滚滚泥沙裹着股股血水,将一具具活生生的肉体高高卷起,转瞬便不见踪迹…… 浊浪滔天,大河奔流,无情的波涛即使能冲刷去英雄们的血肉之躯,但那股激荡河山的浩然正气却永远充盈在天地之间,震烁千古! 后记 很小的时候,我就听奶奶讲过秀月的故事,我奶奶的娘家就是十里铺的,和秀月是一个村子。等我稍大后第一次见到秀月的时候,她已经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了,她那疯疯癫癫的老公爹张宝山也已经死去多年了,只剩下秀月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在那个老院子里。隔壁的娘娘庙在早被岁月风霜损坏得破烂不堪,正殿里的碧霞元君彩塑泥像被推倒砸碎,大殿屋脊上的戗兽也让风雨侵袭得残缺不全,门窗上的朱红漆早已淡然无光,且变得斑斑驳驳,只是由于秀月的坚持打扫,房舍之内和庭院之间倒还干净整洁,还有就是院中的那个老槐树依然苍翠,虽然有一粗枝应该是被雷电劈折,黑黝黝得如虬龙般突兀着,但边头已长出好些叶芽繁茂的新枝,欣欣向上,生机勃勃。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秀月总是冬天一身黑棉衣,夏天一身灰布裳。每天她都要迈着小脚,颤颤巍巍地走上一段路,走到太风(太原——风陵渡)公路边,面南而望,静静凝视着那亘古悠悠的中条山脉和盐池湖水,一站就是半晌,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语。小孩子的我曾经尾随在她后面好多次,但始终没有听清她在说些什么。 许多年以后,当我终于长大,再次回想这段往事的时候,我想,秀月她应该是在等待那些一去再没有回来的身影,抑或,是在寻找那些飞舞在条山和盐湖上空的英灵!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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