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蛰伏待机

第三镇有个传统，不论哪位军官把家眷接来长春后，都要设宴宴请同僚，一是增进大家的感情，二是家眷不远千里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军官们又不可能日日守在身旁，女眷们难免寂寞，通过这种宴请，让女眷们相互认识，谈得来的相互之间可以多走动，打打牌、看看戏、逛逛街，总之，女眷关系好了，还可以反过来促进同僚的情谊。

吴佩孚再清高、再不善交际，这个酒是一定要摆的。

原本吴佩孚也不想搞大，除了帮过自己的队官，二营管带、三营帮带，原来混成协的几个说得来的旧同僚，剩下就是三营军官了，而且特意叮嘱手下不要破费。

可张福来跟人抬杠，非说吴佩孚太太李青岚是第三镇官太太里最漂亮的一个，事情传开了，有些没收到邀约的就主动跟吴佩孚联系了。

炮标队队长新娶了一位姨太太，长得那叫如花似玉，有好事的官太太就跑去给她“鸣不平”，说一个乡下老妈子，怎么能跟你比，添油加醋的拱火。

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都是非常自信的，尤其是生活在大城市、自以为见过世面、还有点儿文化的现代女性，她们打心眼里瞧不起那些裹着三寸金莲的传统妇女。

姨太太发话，炮标队队长自然要关心一下自己的下属了，炮标队队长要亲临吴佩孚的宴席，炮队其他军官自然也要到场了，吴佩孚不得不临时改到了另外一家大酒楼。

宴席这天那是热闹非常，炮队军官齐聚一堂，军官们的太太、姨太太，一个个莺莺燕燕、花枝招展，每人都是精心打扮着精致妆容，穿着新买的时髦霓裳，还真是赏心悦目。

吴佩孚带着李青岚站在酒楼门口迎接大家，张福来和三营帮带给众人引路，三营文案帮着接收贺礼、吴文孚坐在书案旁负责登记。

姨太太挽着炮标队队长下了马车，她首先盯向李青岚的脚，发现她穿着缎面绣花鞋的脚、也是天足，再抬头看向笑迎宾朋的李青岚，姨太太多少有些气馁，虽然自认比她年轻、容貌也不比她差，可那优雅的仪态、高洁的气质，这是姨太太万万学不来的，那是必须从小在书山墨海里熏陶出来的。

军官们按照品级坐在不同包厢里，女眷们或召朋唤友、或是军官互相引荐，也都被安排到了不同的包间里……吴佩孚跟李青岚挨桌敬酒，又让大家近距离感受到了李青岚的优雅风度，大家一致公认李青岚是众管带、帮带夫人中最漂亮的一个。

据说，有个军官喝多了，说他现在才明白吴佩孚为什么不纳妾，有李青岚这种老婆、眼中哪里还能容得下其她女人……

没多久，第三镇都知道吴佩孚有个知书达理的漂亮夫人了。

李青岚不爱打麻将、逛街，也听不惯东北二人转，所以她跟其她官太太交往不多，只有一两个性格相似的略有走动。

阖家团圆，虽然也会有一点点儿的不如意，可更多的是亲情的温暖，吴文孚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但一直赋闲在家也不是办法，吴佩孚倒是可以在营里给他谋个差事，一来吴佩孚标榜的清廉、搞这种裙带关系，有损清名，二来一入军营、那是不能天天回家的，吴文孚也受不了这个约束。

吴佩孚不善搞交际，认识的人不多，于是找到赵尊贤帮忙，赵尊贤正想开拓第三营的买卖，于是满口答应了。

吴佩孚知道商人无利不起早，只是暗中叮嘱弟弟，第一不许以次充好，第二生意必须价格公道，第三，不许额外抽佣，第四，明确告诉赵尊贤，自己不吃回扣。

吴文孚打心里害怕这个总是黑着脸的二哥，自然是唯唯诺诺的答应了。

几天后，吴佩孚回家，一贯温顺、贤惠的李青岚，第一次不让吴佩孚进闺房了。

吴佩孚一问才知道，张佩兰今天来家给张氏“报喜”了，说她姐夫提拔吴文孚当经理了，李青岚一听这话就走了，张氏还埋怨李青岚小气。

可吴佩孚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他到门口又是跟李青岚赔不是、又是解释并非真心要骗她、找赵尊贤给吴文孚安排差事也是迫不得已……

李青岚可能是真伤心了，一直没给吴佩孚开门，吴佩孚无奈，晚饭也没吃就回军营去了，这让张氏非常生气，她对李青岚的不满、更加深重了……

吴佩孚生气的往军营走去，他也认为李青岚小题大做了，事到如今，吴佩孚不可能看不出张佩兰这个小丫头的心思，可吴佩孚自认行的端、做的正，而且张佩兰现在已经成了张氏的开心宝，吴佩孚也不敢忤逆老娘的意思，对张佩兰下逐客令。

吴佩孚还是认为李青岚在这件事情上不够大度，可古语云：家和万事兴，假如自己家不能和和睦睦的，势必会牵扯自己一部分精力，虽然目前自己只是个管带，可吴佩孚志存高远，当然不会甘心于此，那就更要和睦后院，怎么让张佩兰知难而退呢？

吴佩孚还没走回军营，心中就已经有了主意。

一进营房，吴佩孚就看到张福来掂着酒瓶在前面晃悠。

北洋军禁止在军营内饮酒，吴佩孚平时管的也很严，可张福来是个例外，他在老家有个比他大三岁的妻子，可张福来一直不肯把她接来，轮休时、吴佩孚他们可以回家，张福来却没处可去，再不让他在自己的营房里喝两盅，那就太过了，所以吴佩孚特批张福来可以在轮休时喝酒，有时候还会带他一起回家吃点儿好的。

今天见到张福来，心情不好的吴佩孚突然也想一醉解千愁了，他快步追上张福来，两人一起去了吴佩孚的营房。

不知道是不是当年被王吉隆他们那些秀才、童生背叛出卖，造成了心理阴影，吴佩孚在于有文化的人打交道时，总是小心翼翼、时刻提防，反倒是与大字不识一个的张福来聊天，反而能敞开心扉，可惜，有时候张福来就是听不明白。

“大哥！您说的这些我虽然不懂，可在我张福来眼里，您就是当代岳飞、岳老爷！

我张福来，就想做您帐下先锋，牛、牛皋！”吴佩孚并没跟张福来换帖、义结金兰，不过张福来私底下这么叫他、吴佩孚也没阻止。

“你怎么还不把弟妹接来。”吴佩孚转移了话题，扯到家事上来了。

“一言难尽呀，那婆娘嫁过来时就仗着身高马大的欺负我，搞得我现在看到她都不像是见到一个女人，整个一个母老虎，我粗、她比我还粗，接来还不够丢人的呢。”张福来也不怕吴佩孚笑话他，坦诚的说道。

“那你就讨个小？”吴佩孚试探的问道，他自己立志不纳妾，可从没有用一样的标准苛求别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自由，任道远给吴佩孚解说过自然道的一些基本思想，以人为本，每个生命都值得尊重、包括他们自己的选择。

“我的俸禄一大半要寄回去养家，不说那几个崽子，老爹、老娘也是她在帮俺尽孝，全都接到长春城也不现实，最少也得等俺升到管带才行。

对了，大哥！

王承斌那个王八蛋，剿匪、他倒让水匪把他打的丢盔卸甲、屁滚尿流，他到反而升为标统了，您不能这么让上司当小孩子耍呀！

剿匪咱就不说了，军人的天职，可去兴凯湖那么危险的差事，混成协那么多人、凭什么让您带队？您冒着生命危险，千辛万苦的回来，就给几句不痛不痒的官话，拿个平调对待您，我心里不服！”张福来也不拐弯抹角，你吴佩孚要是升了标统，我不就成了管带么？

吴佩孚盯着张福来看了几眼，他很少对人吐露心声，也许是张福来的直来直去感染了他，也许是压抑太久需要释放，也许是酒后吐真言吧，吴佩孚又喝了一口酒，然后眼神虚空的向上望去，嘴里轻声说道：

“你难道把我当做三岁玩童了么？

我已近不惑之年的人了，再懵懂、昏聩，也不至于糊涂至此。

我们都是被压制的太久了，你有怨言我能理解。

在北洋这个团体中，你我其实处于寄人篱下的境遇中，咱们没有那些资深的北洋老人可以依靠，只能靠自己一枪一刀的在战场上博取功名，当初你那个排长、就是因为幸运，能从死人堆里站起来，靠军功、靠不要命的搏杀换来的么？

以前我也以为咱们的长官甚至不如守田那个皇冠体育直播：人，好歹他还算能做到赏罚分明，可咱们的长官昏聩、蒙昧，只喜欢势利小人的阿谀奉承、溜须拍马。

其实也不尽然。

袁大人任人唯亲，北洋高层都是他小站练兵的旧部，这些人有样学样，你看看跟我们平级、或是比我们还要高的那些货色。

唐天喜虽然到小站投靠袁大人比较晚，可却是他的豫省同乡，有人保举他给袁大人的，那是袁大人的亲信；

王承斌再草包、混蛋，可他是表兄吴景濂推荐给袁大人的，袁大人想完全控制东北，怎么少得了这种地方实力派的支持，再说了，曹锟也没少收吴景濂的贿赂。

第十二标标统汪学谦，虽然是比我还晚一届的保定速成学堂毕业，可架不住人家有个好妈妈呀，其母是袁大人长公子袁克定的奶妈，据说曹锟见了奶妈也是客客气气的。

第十标标统荣道一，你知道是什么来头么？

……，你也听说了？

你说说这是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现在北洋军还有些战力，主要靠的就是武器精良，就说咱们这18门克虏伯大炮吧，目前在国内、可以说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但一支军队能只靠这个么？

我们现在位卑权轻，改变不了什么，只能蛰伏待机……就是等机会降临、才能报效朝廷。

现在南方革命党闹得很凶，东北也不乏革命党渗透，天下大乱之时、方为我辈建功立业之日。

俗话说的好，佛争一炉香、人争一口气，我们现在隐忍，就好像锥芒入袋，不需毛遂自荐，时势造英雄、终有囊锥露颖之日……就是在沙场建功的一天。”

吴佩孚说完这些，与张福来又碰了一杯，也不管他是否听得懂，想到自己年近不惑、却是一事无成，心中有感而发，自顾自的吟诵起辛弃疾的词《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可怜白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