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节 朱尧姬的请求

这五个风格跟华夏本土神话传说故事迥然不同的西方童话故事是朱尧姬、朱尧媖闻所未闻的，毫无意外地让她们深深地被吸引了，夏华讲得声情并茂、绘声绘色，她们听得入神着迷，一会儿为白雪公主被恶毒的继母毒害而气愤焦急，一会儿为灰姑娘即将到子夜时因为魔法消失所以将要现出原形而紧张担忧，一会儿为青蛙王子终于被公主吻上而羞涩，一会儿为丑小鸭化身白天鹅而开心，到最后时，听了《海的女儿》这个故事，朱尧媖面露悲伤凄婉，朱尧姬则激动起来，她怒视着夏华，又气又急地发出质问：

“为什么？为什么小美人鱼为了那个王子付出了那么多并且她就是当初在大海上救了王子的人，但她最终却不能跟王子在一起？为什么？这不公平！这个故事的结局对小美人鱼太残忍了！你…你旧病复发了是不是？你怎么跟那个法海一个德行？专门喜欢拆散有缘人！”

说着，朱尧姬的眼中既喷出怒火又泛起泪花，显然，这个凄美的故事深深地感染了她。

“六妹，”朱尧媖轻声唤住朱尧姬，“夏公子既给小美人鱼如此结局，肯定是蕴含深意，你且听听夏公子怎么说。”

夏华点点头：“正如马四小姐所言，诚然，故事的结局对小美人鱼很残忍，但却凸显了小美人鱼的伟大，也证明了小美人鱼是真正地深爱那位王子的。什么是爱？爱一个人就必须拥有那个人吗？非也，这是占有欲，不是爱。爱一个人，是希望那个人得到幸福，如果这份幸福可以由我提供，我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但如果这份幸福可以由比我更好的人提供，那我应该退出，成全那两个人，让那个人得到更大的幸福。小美人鱼就是这样的，她深爱着王子，但她又知道王子和那位邻国公主在一起会幸福快乐，于是，她牺牲了自己，主动地退了出去。小美人鱼用她的选择和牺牲阐明了什么是真正的爱。”

“说的极是呀！”朱尧媖嗟叹道，“爱就是这样，人生也就是这样，不管是爱还是人生，都不可能会有一个大团圆的结局。人在命运面前，犹如风中柳絮、河上浮萍，只能任其摆布。”

“我不管！”朱尧姬连连跺脚，“我不喜欢这个结局！延庆公主也不会喜欢这个结局的！夏华，你在正式书写出版这个故事时，必须改掉结局！必须让小美人鱼和王子在一起！必须让小美人鱼得到幸福！”

“六妹，别胡闹了。”朱尧媖摇头哂笑，“这是夏公子的故事，结局就应由夏公子决定，我们身为听者、读者，必须接受作者的安排，不能强迫夏公子修改故事结局。另外，我已经陪你出来一上午了，该回去了。”她起身向夏华微鞠一躬，“夏公子，谢谢你的故事，很好听、很有趣，也很发人深省，让人回味无穷。”

夏华受之有愧地回礼道：“马四小姐你喜欢就好，也谢谢你给我的酬劳。”

离开茶楼后，夏华在街上买了几个肉饼，边吃边回去，然后在出租屋内睡了个大午觉，睡到下午两三点时，他神清气爽地起了床，洗了把脸，带上银子出了门，准备前往城里买卖人口的牙行。

一出门，夏华诧异地看到胡同口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赫然坐着朱尧姬，出神地看着大街上的熙熙攘攘，表情忧郁。

夏华很想转头绕路，但他已经被看到了，躲不了。

“小姐，他来了。”朱尧姬旁边的碧玉提醒道。

朱尧姬回过神，看向夏华，笑着主动打招呼：“睡醒了？”

“嗯…”夏华有点摸不着头脑，随即意识到，朱尧姬是在等自己，她知道夏华在睡午觉，所以并没有打搅叫醒夏华，这种尊重他人的做法让夏华心头有些感动。

朱尧姬对夏华招招手，示意夏华坐上马车。

两人虽然同坐一辆马车，但保持着距离。

“马六小姐，你找我又有什么事吗？”夏华问道，心里暗想她不会听故事听上瘾了吧？

“我是挂念我四姐。”朱尧姬叹口气，“我四姐…过得很不好，我于心不忍，经常陪伴她。”

夏华只是听着，没有问什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也不方便多嘴乱问。

“我四姐…真的很苦，”朱尧姬神色哀伤，“五年前，家里为她挑选夫婿，因受小人作梗，她稀里糊涂地嫁给了一个虽然家里很有钱但却是个药罐子的男人，新婚当夜，那男人就病发倒地不起，两个月不到，那男人就死了，我四姐成了寡妇，转眼间，我四姐已经守寡五年了，终日形影相吊、独守空房，身边无人疼她爱她呵护她关心她，背地里不知以泪洗面了多少回，好不凄凉，我真的很心疼我四姐，我每次看到她时，心都要碎了…”说着，她眼泪夺眶而出。

夏华默然地听着，心里很同情那位“马四小姐”，但没吭声，这是人家的家事，他作为一个外人，无权发表意见，更不会说出“那就让你四姐改嫁”这种蠢话。在后世，女子丧夫改嫁是理所当然、合情合理也合法的事，但在眼下，却是“伤风败俗”、令人唾弃的，因为眼下的社会思想观念跟后世相差太大了，对妇女的压迫、束缚、残害程度是后世难以想象的。

马四小姐即永宁公主朱尧媖是一位十分不幸、让人同情的女子，在五年前的万历十年，万历帝为十六岁的她挑选驸马——明朝公主有两个特点，一是不会被远嫁到外邦成为和亲的工具，二是驸马都是从民间平民或低级官吏家庭里挑选，这是为防止夫家势力太大，在娶了公主后会成为威胁到皇权、朝廷、国家的不稳定因素，同理，明朝皇帝的妃嫔也基本上都是从民间平民或低级官吏家庭里挑选——负责这事的是大太监冯保，冯保竟把朱尧媖作为“商品”进行“拍卖”，哪家出的银子多，他就主持把朱尧媖嫁给哪家的子弟，从而狠捞了一笔。

最终，京中一户梁姓富商出的银子最多，冯保就欺上瞒下地把花容月貌、豆蔻年华的朱尧媖嫁给了梁家那个身患重病、命不久矣的儿子，结果，新婚当晚，朱尧媖丈夫就因激动和劳累而病情恶化倒下，婚后又屡遭那些狗仗人势的太监宫女的敲诈勒索、打骂羞辱，撑了两个月不到便撒手人寰了，可怜的朱尧媖刚结婚就成了寡妇，在独守空房十二年后郁郁而终，年仅二十七岁，死后被收殓下葬时发现她还是处子之身，终生不识男女之事。

知道事情真相的万历帝恨透了冯保，在亲政掌权后立刻清算了冯保，但他哪怕是皇帝，再怎么怜惜自己的这个同母所生的亲妹妹，也没法“违背礼制”把朱尧媖改嫁。封建制度的吃人本质由此可见一斑，哪怕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也会沦为牺牲品。

“夏公子，”朱尧姬擦了擦眼泪，看向夏华，“我知道你很聪明，头脑灵活，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四姐稍微开心点呢？我真的不想见她每天就像尼姑那样悲苦抑郁。”

夏华苦笑：“马六小姐你真是高看我了，我哪有那个本事。”

朱尧姬神色黯然：“我也是病急乱投医，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束手无策时就莫名其妙地想到了你。我四姐很喜欢你讲的故事，但她毕竟是寡居之身，你去她府上不方便，她也不能经常出来抛头露面，唉，真的没有什么办法吗？”

夏华认真思索起来，他觉得自己应该发挥点“超越时代的智慧”帮帮那位可怜的马四小姐，毕竟，马四小姐为人很好，还给了他一锭金元宝，他讲了五个剽窃来的西方童话故事就收了人家一锭金元宝，平均一个故事十两金子，实在是过意不去。

“你说的对，你四姐天天闷在家里顾影自怜对心情和身体都很不好，我觉得，她应该有个兴趣爱好，把身心放在别的事上，一来分散注意力，二来陶冶情操什么的。”

“这还用你说？我四姐天天待在家里，弹琴、下棋、练书法、画画、刺绣、看书…就靠这些打发时间、排解寂寞，但都腻了。”

“这样啊…”夏华愈发同情朱尧媖，也同情朱尧姬，这个时代，满足人精神需求的娱乐活动少得可怜，男人还好，还可以寻欢作乐逛青楼喝花酒听美女唱歌看美女跳舞，女人可就没这么“玩得开”了，使得这个时代的女人能享受的娱乐活动寥寥无几，也就是传统的琴棋书画、针织女红。要不然，朱尧姬、朱尧媖也不会成为《天龙八部》的粉丝，更不会被夏华讲的区区几个剽窃来的故事吸引得入迷，原因无它：她们实在没别的东西可以满足精神需求。

沉吟小半晌后，夏华一拍手：“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