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节 你们是不是当我傻？

次日上午，夏华抱着书稿出了门，前往胡同外附近的一家小书店，那小书店掌柜姓耿，是个很和善的人，不是小说里遍地都是的奸商，夏华的文具都是跟他买的，所以互相认识了。

看到夏华走进店里，耿掌柜立刻笑容满面地上前招呼道：“夏公子，早啊，你今天这是？”他注意到夏华抱着的书稿，有些惊诧。

夏华先向耿掌柜行了一礼，然后开门见山：“耿掌柜，我有事想请教你一下。是这样的，我听说写话本可以赚钱，却不知该往哪里投稿？”

“哦？夏公子你要写话本？”耿掌柜先是微微一愣，然后回答道，“我店里的话本都是从墨香书局进的货，那家书局也是京城里几家最大的书局之一，你可以去试一试。”他看向夏华抱着的书稿，“难道这就是你已经写好的？”

夏华点点头：“嗯。”他把书稿放在耿掌柜面前，很客气地道，“耿掌柜，你是专门从事这一行的，门道清，如果你现在不忙，可否帮我过过目，看看我的话本有无可能被人家买下？”

“好，好，当然可以，来，夏公子你先坐下，我给你泡杯茶。”耿掌柜欣然答应。

接下来的三盏茶时间里，夏华坐在耿掌柜对面慢慢地喝茶，耿掌柜仔细认真地看起了这部《天龙八部》，虽然夏华觉得自己的小说卖出去的可能性是很高的，毕竟这是金老名著，但他心里还是患得患失，一来是头次投稿，二来不知道武侠小说在这个时代会不会水土不服，不过，他的忐忑只持续了小半盏茶，因为耿掌柜脸上的表情给他吃下了一颗鹅蛋大的定心丸。

耿掌柜虽然对夏华是真心的热情客气，但对夏华带来的小说并未抱有太大期望，夏华毕竟只有十几岁，就算自小读书、才思敏捷，又能写出什么新颖精彩的小说？无非就是邯郸学步跟风市面上早就让人审美疲劳的才子佳人后花园、书生小姐双双飞那套，加上夏华尚未婚配没有经验，想写香-艳情节也写不出能让人身临其境、如在现场目睹的效果，只会写得空洞干巴巴，说不定还会犯下常识性错误呢。

然而，刚看了一眼书名，耿掌柜就隐隐地觉得自己想歪了，因为这个书名似乎跟那些活色-生香的东西八竿子打不着，再看正文内容开头，更是风马牛不相及。怀着冤枉夏华的不好意思、对自己已不再似年少时那般单纯的感慨和强烈的好奇心，耿掌柜专心致志地看了起来，结果一下子沉迷其中，越看越欲罢不能。

夏华表面上喝着茶，其实一直偷看耿掌柜脸上的表情，只见耿掌柜先是一脸明显假装出来的重视，然后是越来越浓重的惊讶和诧异，继而是没有任何水分的全神贯注和一丝疑惑，接着是眼睛发亮的喜笑颜开，最后是一脸的沉迷，时不时地抚须而笑，又时不时地一拍大腿…夏华耐心地等待着，眼看茶杯里的茶早就喝光了，茶叶都干了，耿掌柜还在津津有味、聚精会神地看着，完全沉浸在了书中那个犹如新大陆的世界里，他心里暗忖，这耿掌柜不会要把这十万字都看完吧？他咳嗽了几声，见耿掌柜完全没反应，只得加大响度地再次咳嗽了几声，总算把耿掌柜从金庸武侠世界里拽了出来。

“耿掌柜，你觉得我的话本怎么样？”

“妙啊！”耿掌柜从恋恋不舍、意犹未尽中回过神来，强忍住不管夏华、重新回到书中世界里的冲动，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夏华，满面红光地赞不绝口，“夏公子，你真是有大才啊！我这些年不知看了多少话本，从来没见过这么精彩的！不但文笔好，故事情节更是匠心独运、曲折离奇、扣人心弦！有趣！好看！真好看！这是什么题材的话本？我从来没见过这种题材。”

“武侠。”

“武侠？好！好！完全就是一个全新的题材啊！”耿掌柜心悦诚服地称赞道，“夏公子，你这是首创武侠话本的先河呀！”

夏华暗暗地如释重负：“耿掌柜，你觉得我这话本能卖得出去吗？”

“肯定能！”耿掌柜猛一击掌，显得又激动又兴奋，他热心地道，“这样吧，我跟墨香书局的管事也算认识，我帮你写封介绍信，防止人家觉得你年纪小写不出好话本从而轻视你，生生地错过了这么好的话本！”

“那就麻烦你了。”夏华十分高兴。

十来分钟后，夏华收起耿掌柜帮他写的介绍信，又对耿掌柜说了一些感谢话，走出了店门，前往那家墨香书局。

墨香书局是一座占地面积很大、几进几出的大院子，后半部分是书局自己的印刷作坊，夏华刚走到院门口就听到里面人声熙熙攘攘，入门一看，门房里有个长衫中年人笑容可掬地招待着来客，屋子里客人不少，足有二三十个，都跟夏华一样抱着一摞摞书稿。夏华明白了，这些人跟他是写手界同行。见夏华进来，中年人笑着上前迎道：“这位公子也是来投稿的吗？”

夏华放下书稿，向中年人行礼道：“是，晚生是来投稿的，是棋盘街的耿掌柜介绍来的。”说完取出耿掌柜的介绍信递上前。

中年人接过介绍信看了一下，哦了一声：“原来是耿掌柜介绍的，好，公子请坐，稍等。”

夏华再次行了一礼，老老实实地在边上排队。

足足过了两三个小时，总算轮到夏华了，中年人带着夏华进入二进院子里，只见两边厢房里有不少年龄较长的文士在看着面前书稿，或看得频频点头，或看得连连摇头，或拈须沉吟。中年人介绍道：“那都是我们书局的审稿先生。”

哦，原来是明朝的审核小编。

左拐右拐，夏华被中年人带到了一个年约六旬、看起来颇有仙风道骨的审稿先生面前，中年人介绍这位先生姓艾。

艾先生接过夏华递上前的书稿后开始看起来，一开始一脸公事公办的面无表情，然后似乎眼中神采一亮，继而又恢复了古井不波，接下来都是很平静的表情，时不时地还皱皱眉。

夏华在旁看了，原本高涨的信心就像太阳下的雪人般慢慢地融化，心头七上八下起来。

看了大半个小时后，艾先生收起目光抬头看向夏华，语气淡淡地道：“你这是第一卷吧？接下来你打算还要写几卷？”

“大概还有六七卷吧。”

艾先生点点头：“恕我直言，你这话本虽然题材新颖，但很偏门，文采辞藻水平也一般。”

夏华感到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他心里非常不服气，想要与对方争辩，但立刻收起了这个念头，因为根据他在后世的经验，网络写手跟网站编辑争辩注定没有好结果，人家觉得你的书烂就是烂，不会因为你急赤白脸地争辩就改变心意，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稳住心神后，夏华用带着企求的语气说道：“先生说的是，但晚生认为，话本最重要的是情节，故事精彩好看有吸引力才是关键。”

艾先生显得云淡风轻地笑着摇摇头，似乎对夏华这种因为作品被否认所以很不甘心的情况司空见惯，他曲起手指敲击着桌子：“你这话不是没道理，但老夫刚才说了，你这话本题材新颖却很偏门，偏门意味着冷门，刊印出版投入市场后能不能被人接受目前是说不准的，换而言之，书局买下你的话本是要冒着一定的亏本风险的。诚然，你这话本的故事情节确实有点意思，我见过很多故事情节有意思的话本，但在投入市场后却买者寥寥无几，为什么呢？因为阳春白雪、曲高和寡。或许，要等得这类新题材广为人知了，其中的佳作才能洛阳纸贵。还有，你说你这话本还有六七卷？照此说来，你这话本的篇幅是相当长的，总价肯定比较高，买者恐怕会更少，对不对？”

说完，艾先生对中年人示意一下，意思很明白，夏华的小说被淘汰了。

中年人看了看很丧气、有点茫然甚至显得孤立无助的夏华，似乎于心不忍，对艾先生说道：“先生，这位公子年纪轻轻，第一次写话本，难免经验不足，好歹也写了这么多万字，付出了这么大的心血，不如…给他一次机会吧？”

艾先生眯起眼，抚了抚须，在沉吟一下后点点头：“既然顾管事这么说了，也罢，看你着实不易，就给你一次机会吧，但只能评为丁等。”

中年人即顾管事向夏华解释道：“我们书局收的话本书稿分甲乙丙丁四等，其中，甲等千字一千二百文，乙等千字八百文，丙等千字五百文，丁等千字两百文即十万字二十两银子。”

夏华哦了一声，后世的网络写手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换个时空朝代自然一样。

顾管事见夏华不置可否，便劝解道：“夏公子，我们墨香书局是京城里最大的几家书局之一，别的书局都不如我们，你的话本就算去别的书局被买下了，待遇也不会太高的，况且，我们墨香书局的话本发行量是最大的，读者买者最多，你的话本由我们墨香书局发行，可以早点传出名气，对你以后写下一部是大有好处的。这第一部话本你就当练练手、积累经验了。”

夏华再次哦了一声。

艾先生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如果你的这部《天龙八部》第一卷卖得还不是太糟糕，那你最好在一个月内就把第二卷写好，速度要跟上，一卷不要少于十万字。”

知道，质量不够，数量来凑，更新才是王道嘛，后世写网文的都知道。

“夏公子，我们去签契据吧！”顾管事笑呵呵地道。

夏华没吭声，而是慢条斯理地上前抱走自己的书稿并对顾管事和艾先生露出一个阳光灿烂但却充满讥讽的笑脸：“我什么时候答应跟你们签契据了？还有，你们是不是当我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