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二叔转正其实是瞎子纫上了针——赶巧了。

国家推行民办教师转编制的政策。学校那时候有七个教师，除了年青的二叔，也有也有几个老教师是代课老师。

老校长说啥要把这件事办了，他先前答应过二叔。

二叔那时候并不想去学校，是我爷跟校长要他去的。那时候学校代课老师工资低，他不想把时间耗在那。

校长当时就说，你来吧，我肯定给你转成正式哩。

二叔又信了我爷的话，去了。

为了二叔转正，老校长那段时间各种填表、写材料，前前后后不知道跑了多少趟教育局，最后找了教育局的高局长。

那天校长灰头土脸地回来了，他说县里批下来了，名额只有一个，综合各方面考虑，他给了二叔。

那天晚上，校长来我家报喜，他斜披着中山装，晃着脑袋站在庄路口吆喝，喊我爷说：“乔先生！乔先生！你今天得请我喝顿酒，我给你道喜了。”

校长是故意这么喊的，他想让庄里的人都知道。事实上不用他喊庄里人也都知道，因为他在学校都说过了。搁学校里上学的孩子们，下了课、放了学可不得回家跟家里人说。

我爷留着校长没让他走，校长说这顿酒管喝，也得喝。

我爷去集上切了猪头肉，杀了鸡，买了瓶古井大曲，两人喝得醉歪歪，我爷点着烟袋，校长掏出纸烟塞他嘴里。两人就坐在那吸烟，烟火猛一吸亮了下，映照出我爷和校长那两张干瘪的像树干的脸。

校长说，上级要拨钱盖新学校了。

我爷说，那好耶。那其他老师呢？

校长说，不符合条件的就辞退，不过按照教龄补钱。至于新老师，以后上面会分大学生来的。

我爷哦了一声。

那次转正的名额给了二叔。二叔却主动让了出来。

校长问他咋想的。

二叔说，曹老师跟我一样都是中师毕业，他又有孩子又有家，他比我更需要转正。

校长说，这不是小孩子摔泥巴，这是为学校选好老师。

二叔说，曹老师也是好老师。再说了，我打算去上学，先把大学读完，以后有条件再读研究生，读完再回学校。

校长说，你转正不耽误去读书。

二叔说，我不想那样。

校长见劝不过，就不说了。

二叔后来真又去读书了。他读完本科又考了研究生，读书那会儿真是苦，他在省会边打工上学。

春去秋来，学校的新教学楼终于落成了。新楼分为两栋，共有三层，前后两栋围成了一个院子，中间就是标准化的操场。教学楼外墙抹的是淡黄色的防水涂料，铁栅栏大门也换成了电动门，既有人行通道，也有车辆进出口，不光是高级，也实用方便。

师范大学的毕业的大学生也分来了几个，还有专门教英语、音乐的。

那是村小学最风光的一段时间，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坐满学生，校园里回荡着朗朗读书声。

这样的光景并没有持续太长。学校的学生越来越少，一年级从两个班，到后来一个班，再到后来一个班都凑不齐了。

孩子们都走了，要么跟着家长去了城里，要么去了镇子上学校，原来小一千学生的学校，转眼间不到一百。

学生年年在减少，就像是这个方圆四五公里的自然村一样。虽然有十几个庄，可人却越来越少。

在我上大学那年，学校不足五十个学生了。

学生少了，老师们也陆陆续续被调走了，有的辞职不干了。

到后来，老师也就是两三个。

二叔那时候读完研究生回来了，那时候他考了企业上班，就在大家以为他不会回到学校的时候，他又主动找到了校长，他说他来当代课老师，算是支教了。

身边的同龄人出门打工做生意，渐渐地都发了财，不仅回来买了房，还都开了车。二叔只是从自行车换到了电动车，依旧住在我爷盖的那几间老房里。

上级说，要把学校撤了。

二叔着急病了，找到了教育局，说学校不能撤，撤了这剩下的几十个孩子上课成问题。

后来保留了一个教学点，几十个学生算是保住了。

二叔也想过要走，不过那天他生日的时候，学生给他送了几根烤玉米，他就不愿意走了。

二叔知道，他要是走了，这个教学点就散了。

二叔不走了，二叔又倔了起来。

二叔去考了教师编，他选岗的时候，选了老家的学校。当时城里的几所重点高中都有意留他，他说，你们这里不缺我这一个研究生，可我老家那学校就我一个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