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吞食铁屑

第二十七章：吞食铁屑

——说说“赵铁柱” 。

——毫无疑问，赵铁柱就是那个“瘦小男人”的后裔，至于后多少代，已无从考究。这赵铁柱和大枣园的郭德宝，饸饹铺的刘同星是同时代人，不差几岁，关系甚好。相比“瘦小男人”而言 ，赵铁柱长得较为高大，健壮，古铜色的肌肤，浓浓的眉毛，得眼一看就是一个憨厚的农民——往火炉前一站，一个地地道道的铁匠！赵铁柱不但心善人好，而且把祖上流传下来的铁匠铺经营的有声有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赵铁柱仿佛铁打的一般，不叫苦不叫累，擂起铁锤通明彻夜。那些个他亲手打制的瓦刀，斧头，还有饭勺，菜刀，再加上耙齿，门搭等等，等等，全部都是他手下的艺术品，畅销不衰。——要说，这么好的生意，口碑又不错，赵铁柱人到中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该知足，可，有一件事却叫他念念不忘，成了心病！

赵铁柱膝下一子，名叫赵二蛋，年方十五。这赵二蛋从小就长得虎头虎脑，结结实实，招人爱戴。只是，这赵二蛋有个怪癖：爱吃碎铁屑。光听说鸡吃石子，没听说人吃铁屑的。为这事，煞是愁坏了赵铁柱。赵铁柱跑遍了方圆百里，找了无数的郎中，均没有得到准确的答案。最后，还是杨增光一语道破了天机。杨增光说：龙生龙，凤生凤，老赵的儿子吃铁屑！杨增光说：“人类是世界上最为聪明的高等动物。人体呢，又是世界上最为神秘，最为复杂的组合体。这就像上帝创造了亚当和夏娃（男和女）一样，不可思议。——既然令郎喜爱吃铁屑，说明他的体内需要这种物质，或者说，他的体内缺乏这种物质。——不是吗，你看令郎生长的多么健康，多么精神呀！别人吃铁屑受不了，无法消化，令郎却······吃就吃吧，难得吃呀。——打铁的后代离不开铁呀！”

杨增光前半部分的分析，赵铁柱牙根就没听懂，倒是后面的几句听懂了。仔细想想，也就那么回事：别人吃铁屑消化不了，甚至要命，自己的儿子却越吃越长，越吃越精神。赵铁柱不禁想起儿子满周岁时，按照迷信流传的法子，分别在床上放了瓦刀，毛笔和书本等三件物体，让儿子抓阄，抓到那个就意味着孩子长大后所从事的职业。那时的赵二蛋刚刚会爬，毛笔和书本都不抓，偏偏抓到了距离最远的瓦刀。——看来这是冥冥之中的事呀。大凡冥冥之中的事，皆有大智大慧，只不过凡人不解，弄不透而已。

别人弄不透不说，连赵二蛋自己都纳闷。赵二蛋究竟何时落下的这个怪癖，他也说不上来。赵二蛋模糊地记得，他是那年的冬天在铁匠炉旁边出生的，自己一出生就被那熊熊的炉火给温暖着，一种说不出的暖和。几个月时，自己卷曲在妈妈的襁褓里，妈妈要不拉风箱，要不给爸爸当下手，他对那呼哧呼哧的风箱声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情有独钟，恋恋不舍！在他幼小的记忆中，世界上只有这两种声音了，而且这声音绝对是世界上最最美好的声音，犹如天籁之音。随着年龄的逐渐增长，到他三四岁的时候，他终于知道这声音是干什么的了。有一年麦收时节，也就他4、5岁的时候，眼看就晌午了，家里却锁着门，赵二蛋饥饿难耐，就想去地里寻找割麦的父亲母亲。不料想，刚走到“刘记饸饹铺”门前，竟然昏倒了。三夏大忙季节，抢收抢种，得劳晌是常有的事，不足为奇。饿昏的赵二蛋朦朦胧胧中仿佛又听到了叮叮当当，清脆悠扬的打铁声，又看到了那红彤彤的炉中之火。那些个爸爸妈妈打造出来的铁器，在他面前跳跃不停，变化不断，时而变成大大的馒头，时而又变成香喷喷的大米······这只是大脑皮层兴奋过渡的一种幻觉罢了······等他醒来，突然看到路边的几颗小小的钢珠和细碎的铁屑，他便爬过去，捡了两颗塞到了嘴里······

饥不择食，赵二蛋吞食铁屑的情形恰巧被刘同星贾彩平两口碰见。那两天，饸饹铺没有营业。那天，刘同星贾彩平夫妇起早也去地里割麦，割完麦回到家门口，就看到了这一幕。他们看着这个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来究竟是谁家的孩子。他们被孩子的举动给镇住了。贾彩平二话没说，弯腰上前夺下了孩子手中的铁屑，那孩子起先没想到似的，愣了一阵，片刻，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贾彩平说：“傻孩子，这东西不能吃的。”

孩子边哭边说：“肚子饿。”

贾彩平说：“你是谁家的孩子？”

孩子说：“打铁的。”

孩子说完，又捡起几颗铁屑塞到嘴里，轻轻嚼一下，咽了下去。

刘同星说：“刚才······孩子说‘打铁’，莫非······是铁柱哥的孩子？”

贾彩平说：“敢是呢，他们两口也在割麦呢。”

——这么一会儿工夫，细碎的铁屑已经被孩子吃完了。他看着陌生的两个大人，又哭了起来。

贾彩平说：“这样吧，我先给孩子弄点吃的，你去地里喊铁柱两口。”

儿子吃铁屑？——赵铁柱两口才不相信呢，不等刘同星讲完，收了镰刀急忙往回赶。

······

——赵二蛋吃铁屑的事情就是这样被传开的。这也是赵二蛋吃铁屑的最初缘由——还别说，一直到现在，赵二蛋时不时就会偷偷地吃些铁屑，假如几天不吃，就会坐立不宁，魂不守舍，就像听不到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那样着急和不安！赵二蛋不但吃铁屑，而且还趁清闲的空当儿私下练就了几手绝活，比如他的牙齿，能咬碎铁板，他的拳头能击碎砖头，他的大脚能踹透砖墙，他的瓦刀（标枪）百发百中······

——现在，赵二蛋已经子承父业，成为“赵记铁匠铺”的顶梁柱了。

——然而，赵二蛋做梦也没有想到，公元一九三零年（中华民国十九年）农历三月中上旬的一天大早，他和父亲正要上坟，却被一干人挡在了门洞里，出不去了。

······

——赵二蛋父子老老实实，勤勤恳恳，有口皆碑；他们所造铁器明码标价，公平买卖，记忆中不曾得罪任何一个人——是谁堵住了他们的门洞呢？

那天是清明节，祭祖的日子。

赵二蛋和父亲拾掇完毕，带上纸钱和各种祭祀品，刚打开大门，就看见几个当兵的挡在门外。他们不仅紧握手中枪，其中一个军官模样的还骑着一匹高头大马。

赵氏父子不觉一愣，前面的赵铁柱说：“你们······有，有事吗？”

其中一个矮个子士兵上前一步，笑着，说：“赵叔，你，你不认识我了？”

赵铁柱摇了摇头。

矮个子士兵又说：“赵叔叔，我是西城的牛墩儿呀。”

赵铁柱仔细看了两眼，方才模模糊糊地认出牛墩儿来，正要说什么，后面的赵二蛋挤到了前面，说：“牛墩儿——原来是你呀。”

牛墩儿说：“可不是咋的。二蛋哥，你还好吧？”

赵二蛋说：“牛墩儿，你果真······当兵去了？”

牛墩儿整整军帽，捏捏衣角，极不自在的样子。

赵二蛋又说：“不陪牛伯伯上坟祭祖，你跑这儿干什么？”

牛墩儿说：“当兵的有组织纪律约束，我们······不能乱跑的。——对了”话锋一转，指着马上的军官，又说，“这位呢，是岳县长的兄弟，郝旅长的手下——大名鼎鼎的岳笑天岳团长。”

这当儿，岳笑天在两个士兵的照顾下，已经下了马，来到了近前。刚才在马上，岳笑天就感觉赵氏父子个头不小，长得也壮实，等到跟前一比，比自己还高半头，不免就另眼相看，正要寒暄，赵铁柱拱手抱拳，说：“草民不知岳团长驾到，还望海涵。”

岳笑天说：“久仰久仰，赵师傅名不虚传呀。”

赵铁柱说：“不敢，一介铁匠而已。”

岳笑天说：“‘赵记’瓦刀名扬在外，如雷贯耳，哪个不知‘赵记铁匠铺’呀！”

赵铁柱说：“纯属夸张，不可全信。”稍顿，又说，“岳团长光临寒舍，但不知有何贵干？”

岳笑天说：“一点小事而已。不过呢，今日个赵师傅有事，暂且就不打扰了。”来人，搬箱子过来！”

方才照顾岳笑天下马的其中一个士兵把一只小箱子搬到了跟前，岳笑天接过，说：“赵师傅，初次见面，不成敬意。”

赵铁柱愣了一下，没敢接。

岳笑天说：“一点礼品，还望笑纳。”

赵铁柱仍没接。

赵二蛋开口了，说：“都是自家人，岳团长又何必如此见外呢！”

岳笑天说：“礼尚往来，人之常情嘛。”

赵二蛋说：“岳团长太过客气，您尽管吩咐就是。”

“爽快！”岳笑天又把箱子交给士兵，说：“既然如此，本团就不再拐弯磨圈了。是这么······这么······这么回事，——不知······赵师傅可否赏脸呼？”

岳笑天不说便罢，没等他说完，赵铁柱父子便呆怔不能语，出了一身的冷汗。

——临走，牛墩儿又折回，颇为神秘地说：“赵······叔，这事能干，千载难逢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