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麦田

走向麦田

1

我离开家之后，到一所乡镇小学任教。学校是早些年留下来的房子，到了现在已经显得有点破败，只是学校还尚保存着往日的面貌，还像有很多学生来来去去的奔跑。余热犹在，一时半会这种印象是磨灭不了的。

这所学校叫麦田小学，地处郊区，旁边有一条大河自西向东流淌。到了夏天，河水就会变得烟波浩渺、浩浩荡荡，有一种恢弘气势。随着机器声的轰鸣，这条大河如今变成了风景区仿古街道。世道沧桑，风尘淤积，一河欢喜的水，现在变得越来越少，越来越没有那种美妙的感觉了。有人在河堤上开出来一片田地，错落有致，七零八落，也就四五块田地。河堤上的庄稼遇水而长，人丁兴旺，长势旺盛，只要有风吹来，波浪起伏，蔚为壮观，犹如呼啸而来的千军万马，却也填补了河道的干枯。遇周六周天下午，学生们拿着书本都要下到麦田的腰埂处，朗朗而读，或者谈笑风生，恰有同学少年的风华正茂。或许是时代遗留下来的景象。

我到这所学校说是打工，其实就是一个临聘教师的身份，让我感觉就是混日子一般。因为来自农村，从小就喜欢田野的景色，即便河道马上干枯，也有一些水流穿过，却是十分喜欢。以为城市中最具农村风光的当属这里的麦田，同时也符合我孤独惯了的性格。

学校中大多数老师都给人一种敬而远之的感觉，唯有张老师有着不一般的人脉，尤其能和我说上话。他说，几年前，这里还有树林，有桃树梨树杏树，还有很多苹果树，许多孩子会偷偷去树林里偷摘果子，学校还专门成立了治安小组，整顿过这里的秩序。因此，他的妻子也顺理成章的在这里相遇，麦田也成为了他们的见证人。

没过多久，就在学校大规模扩建的时候，张老师的闺女也诞生了，这孩子注定是和这所学校有缘。多年以后，女儿到了入学年龄，他便带着孩子在这里一边教书一边读书，孩子对这里的环境并不感冒，死活也不愿走进学前班教室门，张老师是那种具有奉献精神的父亲，他一边教书一边管理麦田，一边还要督促自己的闺女做好低年级手工。时值八月份的天气，也是麦黄的季节，学校组织高年级学生进行麦收，学校一再强调学生们不能冒暑劳动，张却一个人在麦地里收割。学校领导看到张老师的敬业精神，觉得张老师应该给与特殊待遇，就让张的老婆做了学校里的勤杂人员。张的书法和文化都有一定水平，校长觉得是一个人才，经过综合考虑，觉得张更适合带六年级语文。张老师所带班级的教室与我的班级成邻居，我每次下课时，看见他在黑板上写的字比印刷在书本上的字还好看，工工整整，方圆得体。但是唯有不好的一点，张上课声音超大，就像在训斥一位干了坏事还死不承认的学生。有时候，我也感觉张老师对着学生讲课声几乎有点震耳欲聋，浑身能起鸡皮疙瘩。

学校里住校学生居多，回一趟家，带来很多家中的特产，还有学生会背着一褡裢家里准备好的锅盔，三五成群来到学校。六年级学生懂礼节，不管张老师平时对他们如何严厉，或者怒发冲冠。回到学校第一件事，就是分给张老师一点家中的特产。一时间，张老师的桌子上堆满了学生们送来的各种美食。张老师吃不了，客气地让我吃，还叫来其他老师一起吃。张的人缘一下子变得好起来了。老师们间就开始称兄道弟，恨不得和张老师结拜金兰。

其实我的人生经历有点不同，以前上班，因为工作马虎，给自己亏了钱。所以我很倒霉，从此我就离开了自己的单位。单位有几次还找我要把钱补上去，我怎么会有钱？我家里也没有钱，所以我就离开了家，走向了另一个城市，把自己的妻儿老小扔在家中，心里总是很憋屈。我喜欢写作，可我自己没有出过一本书。有一次，我竟然背着妻子，把家中仅有的一千多块钱交到了一位诗人的手中，赞助人家开班讲课。

他是我们这边很有名的诗人，为人古道热肠，我也就很热心的帮他，想让他尽快出更大的名，好把我也拉扯一把，让我从此有个名头。但是这些想法后来一一证实，那都是虚无缥缈，毫无意义。他不但没有让我成为什么知名文学作家，还在背后把我说的一无是处，妻子知道这件事后，大骂我没有做人夫的责任，大吵大嚷的要和我离婚，我知道家中的一千多块钱来之不易，所以很想把钱还上去，但是没有用，我经过不少努力老婆还是不依不饶，我只好背着背包走出来，想到外边闯荡一个更广阔的的天地。

我走出来后，遇到了夏。那时候我很年轻，夏说让我和她好好在一起，会让我享受幸福。我知道夏的家中有钱，父亲开着一个很大的工厂，我也没有多大，只不过比夏大五岁，夏看起来对我情意绵绵，每天都要关心我的吃喝问题。我虽然帅气，遭遇了生活的很多挫折后，显得精神不足、面黄肌瘦，夏倒是兴趣满满，每次都要逗我，和我打闹嬉笑到最后双双跌倒在床上。

但我是会坏事的傻小子，当夏对我很有兴趣的时候，我心里突然冒出了妻子的影子，就会一把推开夏，但兴头勾起来了怎么摁下去？我的不配合，让夏感到气愤，她嘟嘟囔囔的笑骂对我的刺激很大，我心情低沉的有点难受，同时沮丧的心里滋生出很多不自信和苦闷。夏说，你过来，帮我把头发扎好，然后夏就扭着圆圆的屁股出了寝室门。

有时候，我也尽量的让夏高兴，把她搂过来，让她放心的在怀中躺着。夏鼾声很小，睡着的时候两个小酒窝依然在脸上，呈微笑状。为了让夏舒服，我把胳膊放平，让她枕在上面。

她睡醒的时候，穿上小裤衩，去上一趟厕所，然后回来穿好衣服，让我再帮她把头发扎好，回头一个甜美的笑，就哼着《乡间小路》的曲子出门了。

可是我的生活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生活过得一塌糊涂。当初单位以各种方式打听我的去向，我尽量不告诉家里人。把能联系我的同事全部删除了。其实我挺想过一种无忧无虑的生活。有时候自己又很想家，但是手中没有一分钱，回到家中该说些什么？看着夏每天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我觉得这种生活其实挺好，下定决心要和夏相处一段时间的时候，夏却说，她要嫁人，我好像很自豪的对她说：去吧！夏真的走了。她临走的时候，仍然微笑着对我说：她不能和一个老男人厮混。我也知道我没有挽留她的资本，只能笑着说：好的、好的。

夏走出房门的时候，还是回过了头。这次她没有笑，只是眼圈中噙满泪花，站在门口深情的望了我几眼，看我无动于衷，扭头就走了。

后来有人告诉我，夏这期间找过三个男朋友。一个是警察，另一个是医生，最后一个是教师。三个都没有结婚，只是相处一段时间就分手。再后来，朋友告诉我说夏结婚了，男朋友是电视台的播音主持。

我在深秋的马路上晃荡了两天，决心重新找一份工作。站在招聘广告牌下看了足足二十分钟，就来到了现在这所麦田小学。学校正是缺人的时候，我应聘了五年级的语文老师，算是运气好，当天就让我上岗了。

2

因为张也刚来不久，所以我们两很快就建立了友谊。这个年头，虽然说教育界人才奇缺，但也显得人员臃肿。这期间就有人说学校要裁员，裁员的意思就是有人要离开学校。所有老师都觉得，吃一碗饭不容易，有编制的教师铁饭碗都不保，何况像我们这种代课教师。学校里一下空气显得有点紧张，大家突然之间觉得自己手里饭碗珍贵起来，只从这个消息传开以来，大家都显得忙碌起来，你忙我比你还忙，因为忙的有声有色大家都把目光聚集在向副校长身上来了，大家都知道，这个副校长有人事的决定权，路头路尾都开始对他点头哈腰。

向副校长38岁，以前是学校一名老师，混到了副校长的位置。我刚来时他向我吹嘘在学校混的很有名堂，上至学区主任，下至每一个老师，都认为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嘴上恭维着说：向主任好人缘啊！我这样说的时候，心里早就对他烦厌至极，觉得他就是放了一个屁。

学校里只要每进一个新人，他都会找机会告诉人家他在校长面前说了好话，不然他也没有这样的机会被学校找来代课。每一次只要辞退一个老教师，他也会不失时机的找到这个人说，有人在校长跟前告了黑状，所以只能辞退他了。好多次他对我暗示说，要不是他强烈要求，我也不会到混到教导主任这个位置，我能高就其实都是他的三寸不烂之舌。

有天夜里，我竟然看到有人给向送东西。我心里似乎明白向这个人的不简单。第二天就有人跑到向这里打探消息，向却装出一副拿腔捏调的态度，似乎他才是这里做主的人。好像每个人的去留都要经过他这一关。

这时候有一名叫梅的音乐教师，笑大家都沉不住气。梅好像深知向的做人之道，梅还悄悄对我说，你看着吧！向会做一个意想不到的事情。我不知道这个意想不到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却说，拿到工资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再往细说就是有人的工资奖金会高一点，有人的会少的可怜。如果一个人对你好，工资奖金就会高一点，这个道理谁都知道，即便我以前上班的单位也是这样啊！虽然说大家都在评，但是到了最后领导看不上的都会少，这好像已经是每个单位的习惯了。

向副校长的习惯好像还有点特别，如果一个人的奖金多一点，也会对别人说，如果遇到好事不要忘了他，这种主动示好的习惯，好像在这个单位已经延续了很多年。如果要让一个人走，向也会提前暗示，同时在辞退的人跟前跑的越发欢。让走的人丝毫感觉不到这事就是向的所为。果然，没过多久，梅说的这些话就得到了印证。向副校长在三年级班主任老王的跟前跑的格外勤了。

周三下午，向副校长看到老王最近的备课计划后，挪了一下屁股，从办公座椅上挪到了会客的小沙发上，擦起他的皮鞋，等擦得锃亮后，又左摆右摆的看几眼，觉得可以了，然后站起身来，把头发向后拢了拢，拿出经常用的发油往上喷点，再用梳子用手拢着梳几下，头发就越发的光亮，这时才往外走。

老王所在的办公室在楼道东头，向主任顺着楼道就走进了老王的办公室。老王看到向主任来了，赶忙起身端茶倒水，又把自己抽的黑兰州递过去一根，接着满脸笑容的问向主任怎么今天有空过来视察工作？向知道老王老实，囫囵几句也是很容易。向说，没事就是过来看看他。老王虽然老实，也有几分分辨能力，听到向这样说，心里不觉的咯噔一下。没事瞎转悠，不就是有事吗？真是老狐狸啊！但是老王也知道向的喜好，有些话不能多问，接下来就是尽是客套话、恭维话。老王一副阿谀奉承、卑躬屈膝的样子。生怕向副校长一句话，让他失去一份养家糊口的职业。

老王前些年在国营企业上班，企业不景气，最后停产了，他们这些人失业后另谋出路，老王通过亲戚关系，送了一点礼，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份代课老师的职业，所以显得格外珍惜。老王的老婆一直在乡下种地，生活过得也很拮据，大女儿上大学，小女儿读初中，家中那一项都需要钱。如果这一份工作丢了，就等于丢掉了自己的性命。向副校长夸老王是一个工作上的能手，不管干什么都能拿得起放得下，而且做事细心，这一次的教育论文他看就很不错，文采斐然，而且有理有据，分析到位。说着，又提到了他的老婆，说他的老婆能干，一个人帅挂着家里的三十亩地，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说的老王心里越来越没有底了，这究竟是夸他呢？还是有意暗示什么呢？本来老王的手里拿着一份备课笔记，听到向这么一说，赶紧把手里的笔记扔到桌子上，泡了一杯自己舍不得喝的猴魁放到了向主任的面前，又去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条早已经准备好的芙蓉王递到向的面前说，这是小舅子给他享用，他觉得自己抽这个太浪费，还是向校长这样的身份适合抽。

果然向的手在芙蓉王上压了压，咧着嘴笑笑说：这怎么能好意思呢？这可是小舅子孝敬姐夫的啊！我岂能拿走，还是你留着抽吧！向故作姿态的把烟推过来，老王那里还能把送出去的东西收回来呢！两手按在烟上说，校长这个您一定收下，也算是我对您的孝敬。

这个孝敬就是当初老王初进学校的时候，校长嫌老王的年龄有点偏大，向副校长多说了几句话，所以校长才把老王留下来，这一点上老王对向副校长是感激涕零！这也是向副校长后来告诉老王的话，老王却坚信不疑。

向副校长虽然最后客气的拿走了老王的芙蓉王，但是在老王的心里依然存在着被人戏弄的感觉。向副校长的这次来访，让老王也郁郁寡欢，神情忧郁起来，感觉自己就是要被撵走的那个人，想起来都会觉得心情难受。想到自己家中的窘境，假如从这里走出去，又不知道会到哪里去？不免得掉下几滴悲伤的泪水来。

没过几天，向副校长又找到老王，说单位要组织一次数学教学经验论文研讨，经过一致评选，都觉得老王最合适，让老王准备一篇论文，到时候可能要让几个有经验的同事和教研组长点评。让老王最好把论文写得有高度，能代表学校的整体业务水平。

老王这一下明白了，原来自己真的是辞退对象，以前只是胡思乱想，现在却能证明这种胡思乱想是真的。他知道，每次单位只要准备辞退教师，都会搞一次这样的活动，或者是述职或者是研讨或者是演讲，没想到这一次好运却真的降临到他的头上了。就像老王曾经看过的一篇感情文，说一个有家庭的中年男人和一个有家庭的中年妇女偷情，偷完情男人还显示自己很有才华的样子，在朋友圈了写了一首小诗，配了几张房间的图片。其中诗中有一句写到：谁能想到千年修来的缘分竟然落到了他们的头上。谁知让女人的老公从妻子的手机上看到，其实早就怀疑两人的关系不正常，已经观察了几个月，一直苦于没有证据，这次虽然说也不是多有理的证据，起码算有价值的证据吧！于是丈夫拿着手机问妻子，起先妻子说啥也不承认，后来丈夫找到了那家宾馆，加之男人是警察，所以很快宾馆的监控就调了出来，没有实质性的画面，结果拿到妻子面前，妻子最后什么都说了。

最后的结果本来是离婚，但是妻子不想离开这个家庭，却把那个男人告上法庭。

原来，这种千年修来的缘分却是一场灾难，男人悔恨已经晚了。所以老王这次就感觉自己有点像嫖客偷婊子一样，原来都是圈套。然后又想起来自己送给向的那条芙蓉王，可惜了啊！老王有点惋惜自己的做法有点冲动，想再去要回来吧！但是事情没有到最后，谁知道是什么样的呢？这样犹豫了再三，只能觉得走一步是一步了。往年的这种会议，都是老王举着牌子给别人打分，今年却挨到了自己被别人打分。然后就会给别人揭伤疤，当着所有人面指出你工作中的失误，接着会说，工作中没有明确的态度，为人不虔诚，没有上进心等等。让你无懈可击，最后乖乖走人。

老王想着这些的时候，心里就想下一个狠心。干脆悄悄走人吧！不然让人家在大会上直接点名的说来说去最后还得走人，不但丢了颜面还会伤了人心，到那个时候想走都会低着头，没有人情味。想到这里，老王又觉得或者直接给向说一声，自己辞职算了，这样也走得光光正正的，而且还能落下一个好名声。想到这里。老王就下定决心走向了副校长办公室。向副校长正在电脑前面玩翻扑克牌的游戏，看到老王进来了，问了一句：有事？然后就继续玩游戏。老王想起自己的芙蓉王，心里就凉了半截，那么昂贵的烟竟然换不来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