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２８章　重义吊唁

一个月前，刘家大院那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可如今裹素挂白，一片悲凄、肃穆景象。在悬山式门楼上，一根长长的招魂幡随风抖动。房檐下先前挂的红灯笼，则变成了白绢素灯，连那对石狮子脖颈上也换上了白绫条。正房门两侧摆满了花圈，正堂内为刘玉柱设置了灵堂。灵堂正中靠墙摆放着一口黑漆棺材，两厢则是一垂到地的黑色幔帐。正面墙上部白绢上书一行黑字：“孝子刘玉柱千古”，下边则挂有巨大的“奠”字。棺材前条几上，摆着各种祭器和祭品。灵堂内香烟袅袅，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刘玉强一行人一到家，家里早已沉浸在悲痛之中。管家刘成指使下人给他们都换上了孝服。原以为赵芝兰可能有抵触情绪，没承想她二话没说，也穿起了缟衣素袂。赵小姐在回来的路上进行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想起玉柱抢亲情景，本想一走了之，但一想到他在虎峙寨为救自己甘愿落草为匪，又为了救众人丢了性命。死者为大，值得尊重！如果连最后一程也不送送，那就太不仁不义了。于是她决定跟随刘玉强回龙骧寨，送刘玉柱最后一程。

玉强等众人走进灵堂，两侧则站满了披麻带孝、垂首而立的亲戚、客人。吊唁开始，炮仗齐鸣。吊祭的人亲疏尊卑有序，跪拜行礼。赞礼先生高声吟唱到：赤条条来，赤条条走，前世不知今生事，爹生娘养混日头；冤亲债主不再续，死后黄泉无对头……其情悲怆、哀婉，催人泪下。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此时的玉强真是悲从心中来，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往下掉。泪花中他仿佛看到小时候哥俩一块摸鱼、掏鸟蛋、玩耍的情景，看到了哥哥在虎峙寨墙上让自己先走，把生的希望留给自己的情景……可如今他却躺在冰冷的棺材内，阴阳两隔，怎不让他痛断肝肠？！玉强悲痛得长跪不起，失声恸哭起来。

出殡那天，云幕低垂，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个不停。几班子“老响器”悲怆、凄凉的哀乐声撞击着龙骧寨每个人的心灵。以前，刘玉柱虽然给龙骧寨村民的印象不佳，但他从不为害乡里，且为人又十分仗义，这次他又死得那么壮烈，彻底改变了人们对他的看法，有许多人打起了油伞，披起了蓑衣，伫立在雨水中为他送行。

由于刘玉柱生前没有儿女，就由他名义上的妻子赵芝兰代捧“劳盆”（冥器。必须是土陶新盆，不能用旧的。据说劳盆是死者在阴曹地府里用的锅，如果用的是旧盆，就是给死者一口破锅，就是大不敬）。送殡队伍像一条白蟒蜿蜒而行。两边白幡林立，后边是由十六条壮汉抬的灵柩。灵柩运达墓地后，赵芝兰跳入墓穴亲自挖土数铣，以示为刘玉柱“安家”，并向下葬人叩头谢恩。下葬后，根据阴阳先生测定的方位，调整灵柩位置，然后把“柳栽子”（由柳木棍做的招魂幡）竖立棺旁，再填土成墓。最后，由赵芝兰摔了“劳盆”。

办完刘玉柱的后事，如何安置赵芝兰却成了刘家面临的最大难题。按照刘家族人的意思，既然赵小姐已经过门，并给刘玉柱披麻戴孝捧“劳盆”，就应该生是刘家的人，死是刘家的鬼，就应该在刘家守孝三年，一辈子不能再嫁人。可赵芝兰死活不同意，说现在是民国了，本来这桩婚姻她就不同意，是刘玉柱强行把她抢来的，强烈要求还她自由，否则就告到法庭。刘玉强也一再央求爹，说赵小姐深明大义，有情有意，要不是为送哥哥最后一程，在回来的路上人家就走了，让爹归还赵小姐自由。刘老爷左右为难，一时也拿不出个主意来。

玉强仨人的假期快到了，下人们正在准备行李。但让玉强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如何安置赵小姐。他十分同情赵小姐的遭遇，她蕙质兰心，聪明伶俐，且深明大义，尤其让他感动的是，在他受伤期间，正是赵小姐精心呵护，细致伺候，才使他早早康复。这桩婚姻本来就是包办的，哥哥人又没了，赵小姐要求解除婚姻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理应归还她自由！但一个弱女子如何摆脱强大的封建桎梏？该是自己出手相助的时候了！无论如何，一定要帮助赵小姐渡过这一关。

他把这一想法告诉了王抱犊、周小毛，二人都觉得应该，但都感到束手无策。玉强说，活人还叫尿憋死？让他俩开动脑筋再想想。周小毛神秘一笑，道：“以我看，干脆给你当媳子算了。”

刘玉强劈头就打，口中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憋半天就憋出这个好屁，要不是看在兄弟的份上，今天我非揍死你不可。”

周小毛嘻嘻说道：“我看你俩挺般配的。为救赵小姐，你俩可先假结婚。这样做那是三全齐美：一则你也用不着这样愁了，二则赵小姐也得救了，三则父母可能刚开始不同意，最后肯定也是满心欢喜。”

刘玉强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他对赵小姐的感情只停留在同情和好感上。在他的词典里，爱情是非常神圣的东西，容不得半点虚伪和玷污，就是理由再充分也不能搞那个自欺欺人的假结婚！再者说，这是在农村，封建得很，哪有兄弟娶嫂子的？这有违人伦，属大逆不道，根本过不了父母、族人这一关！思前想后，他一口回绝：“二位就此打住，休再提这茬事，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那天下午，正当刘玉强愁眉不展时，赵芝兰却找上门来，开门见山道：“你带我远走高飞吧！”

这大大出乎玉强的意料，玉强以为她要上赶着和自己那个，于是结结巴巴说道：“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你这是——”

赵小姐莞尔一笑：“我想好了，我也没有什么亲人了，就是你家给我自由，我也没地方去，不如和你们一起参军去，你看行吗？”

刘玉强自始至终都没有想到这一层，主要是因为参军打仗是份危险的职业，俗话说得好，好铁不打钉，好汉不当兵，有许多壮丁都避之不及，更何况一弱女子？不过，经芝兰这一提醒，玉强心中的天窗豁然开朗，也许这是她目前摆脱困境的唯一可行的办法。于是玉强道：“时逢乱世，当兵是份极其危险的职业，你想好了不后悔？”

赵小姐十分坚定地点点头。

“好！父母的工作我来做！”

当晚，玉强来到东屋给刘老爷请安。玉强道：“爹，儿子就要走了，您可要保重身体啊！”

刘老爷抬抬眼皮，并不买账：“你不在时，我身体好着呢，都是让你给气的。”

“不会吧？我怎么会惹你老生气呢！爹，说吧，是谁惹你老生这么大气的？我一定找他算账！”玉强虚张声势道。

这几天赵小姐的事像块心病一直令刘老爷愁眉不展，他哀叹一声，说出心中的怨情：“族人都想让你嫂子为你哥守孝三年，但我思前想后，总觉得那样做对不住人家，看得出这孩子心气高，万一逼出个好歹来——哎，我也没有一个好主意，我想听听你是咋想的。”

玉强原来一直觉得爹是老封建，思想冥顽不化，想不到他竟然对赵小姐同情起来，还设身处地为她着想。于是顺着话题道：“爹，我是这么想的，赵小姐虽然名义上是我家的媳妇，但她是被逼无奈才与我哥结婚的，打心眼里是一百个不同意。现在我哥人也没了，如果再强行让她守孝，守寡，以她刚烈的性格，就像你说的，万一把人家逼出个好歹来，吃上官司也未可知啊！现在都民国了，讲究人人自由平等，以我看不如还她自由，不但对咱家没有任何影响，而且还可彰显咱刘家的豁达、包容。您说呢，爹？”

刘老爷长出一口气：“理是这么个理，如果还她自由，乡邻们对咱家咋看？我总觉得脸上挂不住啊！”

“我想，时间长了乡邻们会理解的。说半天，还是面子问题。面子事小，还人家自由事大。”

刘老爷停了停说：“也只好这样了。可现在是乱世，她一个孤女，就是出了咱家的门，叫她怎么过活？”

玉强一看爹松了口，快马加上一鞭：“我听说她想参军。”

刘老爷一听火了：“亏你想得出来，现在是乱世，到处都在打仗，她一个弱女子到了队伍那还有好？她毕竟还是你嫂子，咱可不能把她往火坑里推啊！”

玉强因势利导，避重就轻，道：“她如果当兵，一般都是宣传兵和医务兵，在后方工作，不会危及生命。”

刘老爷好像突然回过味来：“是她让你来做说客的？你俩是不是串通好来耍我的？”

玉强一看爹生了气，口上一再说没有，手上大献殷勤，一个劲地给爹捶背。

老爷子感叹道：“真是儿大不由爷呀！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管不了啦，你带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