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１４章　不速之客

这是一个月朗星稀的晚上，胡府像过年一样热闹非凡。胡立仁为给他爹过八十大寿，也不知从哪里请来的“草台班子”（没有正式舞台，到处赶场的戏班子）正在他家前院唱堂会。唱的是豫剧《三上轿》。

戏台上锣鼓喧天，笙弦齐鸣。唱腔委婉凄美，如泣如诉。戏台下，坐的都是胡立仁的家眷、客人，正中的一张八仙桌旁坐的正是寿星胡老太爷，他穿一身禇红色带有“福”字图案的软缎面上衣，正张着嘴、瞪着眼忘情地看着戏台，显然被剧情深深地吸引住了。在另一张八仙桌旁，胡立仁正和他的弟弟胡立义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

胡立仁笑嬉嬉地说道：“今天爹八十大寿，要是三弟立才能回来该多好啊，咱们三兄弟有些日子没有团聚了。”

胡立义道：“谁说不是？我都给他打过电话了，他说很忙，不能回来。端公家的饭，身不由己啊！”

胡立仁道：“今天的场面盖过“刘眼镜”了吧？”

“绰绰有余！”

“按说咱家与刘家还沾亲带故，可我就是和他家不对眼。这回总算出了口恶气！”

胡立义道：“哥，我可提醒你，不要干出格的事，到时候我这个保安大队长都难罩住你。”

胡立仁道：“兄弟放心，和他斗，斗的是智慧，我既打疼他，还叫他有疼说不出。”

胡立义瞪大眼睛道：“这回玉柱和新娘子被劫是不是有你的事？”

“有我啥事？他们是被虎峙寨的土匪抓走的。”

“别瞒我了，我都知道，是你派人报的信吧？”

胡立仁停了一会，道：“你这个保安大队长眼线就是广，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是哥干的，好处也有你一份。”

胡立义道：“我才不要呢，只要你少给我添麻烦我就烧高香了。”

此时台上剧情正演到崔氏与爱子、公婆难分难别，哭泣得令人心碎。台下已是啜泣声一片。

胡立仁派人把班主叫来，对他大声喝斥道：“唱的这是什么玩意？不知道俺爹八十大寿啊！哭起来像哭丧，快点换戏！”

那胖班主点头哈腰，十分为难：“胡爷，戏都是事先定好的，角们得装扮，猛一改，耽误时间啊！”

胡立仁蛮横地吼道：“我不管，必须换戏！”

班主便道：“《三上轿》和《大祭桩》中的女主角都是同一人，换起来不费劲，唱《大祭桩》你看如何？”

“又是哭戏，成心给俺过不去是吧？”胡立仁的火又往上蹿。

班主吓得脸色惨白，马上赔不是：“胡爷，对不住，换喜庆的，《李陵碑》如何？”

胡立仁刚想发作，胡立义制止道：“哥，不就是唱个戏吗？就图个热闹，估计他们戏班子会的也不多，《李陵碑》是武戏，打打杀杀，挺热闹，让他们唱。”

班主得解脱，一溜小跑，招呼人换戏去了。

不多时，《李陵碑》便开了场，直接从杨继业被擒唱起。杨继业兵败被辽国大军围困于李陵碑附近的狼心窝。萧银宗劝降，杨继业不肯，萧不愿杀他，在野外围困起来。杨继业的儿子杨八郎，已经降辽做了驸马，听说父亲被囚，送来吃食。杨继业非但不吃，反痛斥八郎一番。八郎道：“不食何以充饥？”杨继业答：“吃草！”八郎以“草也是北国所生”激他吃饭，杨继业答：“不食向北之草，只吃向南之草！”最后，杨继业连气带饿，一头撞死在李陵碑。

胡立仁看到此情景感概道：“杨继业就是个傻蛋！好死不如赖活着，人一死，什么都没有了。”

就在这时，突然从后堂跑来一家丁对胡立仁一阵耳语。胡立仁回头对胡立义道：“兄弟，你先陪爹看戏，我去去就来！”

胡立仁来到后堂，见一不速之客正端坐八仙桌旁边。那人五短身材，一身黑衣，脸也被黑布蒙上，只露两个诡异的小眼睛。

胡立仁一抱拳：“贵客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那黑衣人拉下蒙脸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纳头便拜：“恩公在上，小五这下有礼了。”

胡立仁一看竟是悍匪麻小五，赶快将其搀起：“原来是麻爷，快快请起！你这样的大礼，胡某可是承受不起啊！”

胡立仁结识麻小五堪称奇遇。民国十九年春天的一天，胡立仁带着管家胡二去内蒙贩牲口，回来时经过河北井陉。有天晚上正走着，突然听见前边打谷场上传来救命声和狼的嗥嗥叫声。胡立仁让胡二拢着牲口，自己拿着**，提着马灯前去看个究竟。走到近前才发现一人正与群狼搏斗。那人被狼咬得浑身是血，即将成为狼的猎物。胡立仁急中生智，打开马灯油盖，一个箭步冲上去，把马灯猛地扔到一个麦秸垛上，顿时燃起熊熊大火。狼最怕火，吓得四处逃窜。胡二也拢着牲口赶来，又放了‘起火’（烟花的一种，俗称“钻天猴”。带着苇秆的花炮，点着后升得很高）驱赶狼。那人得救了，双膝跪下朝胡立仁磕了三个响头，口中念到：恩人在上，受马小虎一拜。胡立仁问何以至此？那人说，不瞒恩公，俺是山东土匪，都是让韩复榘给害的。俺每年都给韩上供银，彼此相安无事，但今年却突然派几路大军联合清剿，俺一气之下挖了他家的祖坟。韩下了死令，便追杀俺到了这里。兄弟们都散了，俺弹尽粮绝，竟落到讨饭的境地，今幸得恩公相救，要不然，俺就喂狼了！之后，马小虎感激不过，执意要与胡立仁拜把子。胡立仁本是黑白两道之人，想着日后马小虎还有利用之处，便撮土为香，与其拜了把子。让胡立仁想不到的是，昔日一文不名的小土匪马小虎，如今却变成家喻户晓、让人谈虎色变的悍匪麻小五了！

此时，宾主二人落坐，下人上茶后退下。

胡立仁道：“但凡有事让手下通禀一声即可，麻爷怎可移驾亲来？”

麻小五道：“今晚我应该来。一来看看大哥，咱兄弟二人也有好多年没见面了，叙叙旧。二来初来大哥的地界，承蒙大哥的照顾，才得到刘家的肥票。兄弟我特备了一份见面礼想给大哥。

说罢，麻小五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带子，从里倒出二十条“黄鱼”（金条）堆放到桌子上，道：“大哥，十条是孝敬您的，另外十条烦你给二哥。莫嫌少，略表心意。兄弟初来乍到，你可要多帮帮我啊！”

“那是自然！”胡话锋一转，“听说保安团、红枪会近期要对付兄弟，不知兄弟有所准备没有？”

“一切都准备妥当。他们是群乌合之众，想攻下我虎峙寨门都没有！”

胡立仁神秘一笑：“你二哥是保安团的大队长，我给他打个招呼，保你没事。”

“那就烦劳大哥了。”

麻小五一回虎峙寨，便亲自对“花票”（女人质）赵芝兰进行“滤叶子”（盘问）。他之所以如此上心，是因为他看上了清清丽丽，如花似玉的赵芝兰。自从他看到赵芝兰的第一眼，心里就再也放不下这个女人了。心想如果收了这么人彩的女人做压寨夫人，就是死也值了！中午的酒还没喝完，他就心急火燎地闯进关芝兰的房间，见芝兰被绑着，上来就把芝兰紧紧抱住，想来个霸王硬上弓。芝兰见这个又丑又矮、长着一头黄水疮的男人勾头直往她怀里拱，一股恶臭气味直扑鼻孔，恶心得差点没有吐出来。她稳稳神，心想就是死也不能让这个恶魔得逞！她急中生智，决定先制伏这个恶魔再说。于是她对麻小五妩媚一笑，朱唇轻启：“你一看就是大当家的，好事不在乎这一会半会，实话告诉你吧，小奴家是被抢成亲的，俺根本不喜欢俺男人。”

麻小五一听骨头登时酥了，一看好事可成，顿时心花怒放，脸上的麻子竟泛起红晕，许愿道：“姑娘只要你愿意做我的压寨夫人，我手下这几千弟兄都听你的，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

芝兰嫣然一笑：“要是那样的话，你得明媒正娶。”

麻小五立马应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一切都听你的。”他醉眼朦胧，朝着芝兰的酥x又是摸又是抓。

芝兰娇滴滴道：“急什么？人家还绑着呢。”

麻小五一声令下，门口的两个喽啰立即过来给芝兰松了绑。

芝兰抖落掉身上的绳索，迅速从腰间摸出一把剪刀来，闪电般对准了麻小五的脖子。这把剪刀本来是对付玉柱的，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芝兰自从落入匪窝那刻起，就决心以死来捍卫自己的贞节。所以遇到麻小五非礼，她就豁出去了。这是非常时期，必须采取的非常手段。

麻小五j女无数，贞节烈女也见过不少，可从来没见过如此刚烈的，眼前这种情景也是第一次碰到，顿时酒也吓醒了。他决定先稳住这只雏鸟，心里想着脱身的办法，于是支支吾吾道：“姑娘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只要你不伤害我，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你。”

芝兰知道土匪根本从不讲信用，就是满口答应的条件随时都会变卦。她从背后一手卡着麻小五的脖子，另一只手用剪刀死死顶住他的咽喉，厉声喊道：“快叫你的手下放下枪，送我出寨门。”

麻小五无奈一声令下，众匪徒极不情愿地把长枪、短枪放到了地上。

赵芝兰劫持着麻小五向西寨门走去。快到西寨门时，独眼师爷押着被绑的玉柱挡住了去路。

芝兰一见玉柱便大声喊道：“快给玉柱松绑，让他过来。”

玉柱踟躇一阵，看了独眼师爷一眼。师爷急忙吩咐手下给玉柱松绑。于是玉柱大着胆子来到芝兰面前。

“你这个没有骨气的软蛋，你怕什么？”芝兰大声说道，“替我拿着剪刀顶住他的咽喉，他要是敢耍花招，你就杀了他，大不了鱼死网破！”

玉柱怯生生接过剪刀，让芝兰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竟把剪刀慢慢移开，扔到了地上。

正在芝兰惊诧之际，众匪徒一拥而上，再次把她抓住。

此事也出乎麻小五的意料，他回过神来，走到芝兰面前，卯足了劲，扇了芝兰一个大嘴巴子，叫骂道：“臭婊z，还敢给老子玩阴的，看老子怎么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