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雨后的夜空，繁星依照自己的规律闪烁着银光，牛郎织女隔着浩瀚的银河举目翘盼，勺儿星朗朗地垂挂在深邃的苍穹，像一个个大大的问号，似乎在叩问：毗邻而居的两个国家为什么要撕破脸皮进行这场你死我活的大厮杀？

从和平安宁的环境，骤然置身于两军对垒的战场，祁路平仿佛穿越了一条时光隧道，转眼间坠入先辈们经历的艰苦卓绝的战争环境中。作为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一代青年，那些艰险、残酷、惨烈、悲壮的战争故事，他们是从电影、小说、回忆录、英雄事迹材料和父辈们的讲述中获取的。过瘾、刺激、震撼、感动往往是他们从战争故事中获得的最大感受，还有怀念、崇敬、向往、羡慕甚或生不逢时的惋叹。尽管祁路平当了兵，拿起了枪，也天天喊提高警惕保卫祖国，时刻准备歼灭一切来犯之敌，可他和许许多多从戎戍边的年轻军人一样，总认为战争是遥不可及的事情，更不要说真得扛着枪，背着手榴弹，扛着火箭筒参加血与火，生与死的大拼杀了。

进入满目疮痍的战场，经历了枪林弹雨炮火硝烟，目睹了战友的牺牲，置身于敌后复杂险恶的环境中，祁路平仰望浩渺的夜空，璀璨的繁星，恍如梦境。

和平该是多么美好。

在清风徐徐，阳光和煦，安宁祥瑞的和平环境里，不满时可以发发牢骚，伤感时可以哭哭闹闹，高兴时可以放声歌唱，饿了有粗茶淡饭，困了有简席陋枕，烦了可以到公园散散步，去电影院看一场电影，无聊了可以约几名好友对弈、小酌，海阔天空的神侃……那些过去认为枯燥乏味，单调艰苦的生活，此刻回想起来是那样的温馨，那样的美好，那样的令人神往。

祁路平任凭自己的思绪天马行空纵横驰骋。连日来被他抛在脑后的新婚妻子艾无暇靓丽俏皮的身影倏然而至。那是多么甜美幸福，如梦如幻的美好时光哟！他与无暇站在滔滔东去的长江边喁喁私语，货船、客船、帆船、渡船和拖船鸣着悠扬的汽笛，缓缓地在清波细浪上竞渡争流，白色的江鸥啾啾地欢唱着在洁白的浪花间追逐嬉戏。虽然他当时以调侃的方式婉拒了无暇的求爱，可这真诚暖暖的爱使他失恋后的沮丧心绪像日出江面，顿时云开雾散，明媚晴朗起来。

祁路平深深地感到无暇的爱真挚、博大，像高山的雪莲那样圣洁，像怒放的牡丹那样炽热。一股强烈的缠绵和歉疚从这位身处战斗中的排长心中升起。等战争结束了，完成了作为一名普通军人的使命与担当，尽到了一个公民的责任与义务，该脱下这身军装解甲归田，和自己心爱的无暇过一种相亲相爱，平平淡淡，甜甜蜜蜜的小日子……

什么人？

祁路平正信马由缰思绪翩翩，一句严厉的喝问令他顿时回到险恶的现实中，他紧急收住匆匆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持枪而立。

112团侦察连的。韦伟稍有犹疑后随及高声应道。

真他妈活见鬼。敌兵的语气充满狐疑。你们是112团侦察连的，那老子难道是解放军吗？

我们是奉命到B区执行任务的。韦伟硬着头皮说。

老子是一排长阮志雄，你叫什么名子？敌人显然一脑子疑问，他们一边盘问，一边卸下了肩上的枪，打开了保险。

祁路平距这七、八名敌军不过百米，真假李逵狭路相遇，想以假乱真蒙混过关显然是痴心妄想，更何况哪有侦察兵抬着遗体带着伤员往对方阵地去的道理。在这生死存亡的千钧一发之际，唯有在敌犹疑不定之时，先敌开火，消灭这股不期而遇之敌，才能杀出一条血路，化险为夷，绝处逢生。

打！祁路平一声怒吼，迅速果断地扣动扳机，冲锋枪的哒、哒、哒声代替了韦伟的回答。他的战友们也第一时间迅速开火，十来支冲锋枪，几百发子弹顷刻间雨点般朝敌兵飞去。

这七、八名军事技术过硬、机警过人的真正112团的侦察兵就这样在满腹狐疑中一命呜呼了。

这场惊心动魄干净利落的遭遇战前后不过两分钟，当骤然响起的枪声又驟归于平静，祁路平的心仍然扑腾扑腾地狂跳不止。望着横七竖八仍然流着鲜血的敌军尸体，一股死里逃生的庆幸和释然油然升起。

太惊险啦！如果刚才稍有迟疑，哪怕再犹豫一秒半秒钟，倒在血泊中的就是自己和战友们。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是两军猝然相遇时消灭对手保存自己亘古不变的法则。

祁路平并没有被这场漂亮利落的歼灭战所陶醉，他清楚这是在敌人的防御腹地，敌军对刚才激烈的枪声不可能装聋卖傻置若罔闻，他们必然派兵前来搜索，查清原因采取断然的应对措施。

离开，不仅应尽快离开还得改变回撤路线。祁路平与战友们来不及打扫战场，匆匆地取下敌人的弹匣，从背囊中搜出几听苏联的牛肉罐筒和几包同胞牌香烟，便急速撤离了现场。

那些银光闪闪的星星像困了乏了，蜷缩身子躲到乌云中小憩去了。飕飕的山风狂躁地在林间乱窜。山鹰小分队被迫离开蜿蜒的山道，磕磕绊绊地奔过荆棘，穿过丛林，翻过一座山梁，下到了一条幽静的山谷。

山谷有一条小溪，清冽的溪水涓涓流淌。祁路平命令大家就地休息，自己也喘着粗气在一块光洁圆润的石头上坐下来。

身负重伤又未得到及时治疗的郑军又昏迷过去，刚刚坐下来打开地图查找小分队具**置的祁路平闻讯疾步赶到他的身边。

郑军本来已经确定复员，他父亲是小镇邮电所的职工，他复员回去是要顶替父亲到邮电所当邮递员的，他的未婚妻在供销社当营业员，也盼着他早日回家拜堂成亲过甜甜美美的幸福生活。南疆局势骤变，国家一声令下，没能退伍回家的郑军来到了烽火硝烟的前线，陡然投身于残酷的战争，身负重伤生命垂危。

他瘦了，满是污泥和血渍的脸贴到了腮帮子上，颧骨突出的像两座小山，一双清亮的大眼睛也凹下去，嘴唇龟裂，浓眉紧锁，痛苦难耐，生命垂危。

热泪盈眶的祁路平小心翼翼地拨开郑军紧闭的双唇，用军用水壶盖慢慢将水滴进他的嘴里。

战友们悄悄地围拢来，冉学定轻轻地呼喊着郑军的名子。

少顷，昏迷的郑军艰难地睁开了眼。

犒、犒他娘，俺、俺坚持不住啦！把俺和志荣撂这儿，恁们，归队吧。气若游丝的郑军拉着祁路平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完又昏迷过去。

祁路平心情沉重地站起来，抬腕看看表，时针已指向凌晨两点。他想，在与敌侦察兵的遭遇战后，山鹰小分队的行踪再次暴露，面对复杂的敌情和可能的围追堵截，陷入险境又极度疲惫的小分队还带着烈士遗体和奄奄一息的郑军，想按时平安返回部队是绝不可能了。为了规避全军覆没的危险，就地隐蔽起来，等明天部队进攻开始后再择机而行，无疑是最佳的选择。祁路平神情严肃地看了看挣扎在死亡线上的郑军，又看看疲惫不堪的战友，命令打开静黙的电台，向指挥部报告了小分队的地理位置和处境。

你们已经出色的完成了侦察任务，团里决定为你们记功，记大功。命令你们隐蔽待命，明天进攻得手后，我会派兵去接应你们。

有了团长的明确指示，祁路平率领山鹰小分队爬上森林茂密的山岗，悄悄地潜伏隐藏起来。

当夜，敌军派出几路人马，沿着公路和崎岖的山道搜索祁路平率领的这支神出鬼没的小分队。天黑道险，小分队在暗处，他们在明处，搜索之敌不敢贸然进入茂密的树林，担心遭到伏击，蒙受更大的伤亡，便收拾了同伴的尸体，垂头丧气地回去复命了。

祁路平和他的战友们在高度警惕，准备随时与敌进行殊死战斗的状态中，迎来了我军袭击拒马山之敌的惊雷般地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