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刚过了国庆，贵阳就迎来了一场冷雨，气温急速下降，居住在山城的人们见怪不怪的套上了长袖外衣。

老客户介绍的那笔生意一直没有谈下来，张成已经动了把店盘出去的想法。虽说这样一来，投入的资金基本上全部打了水漂，但是至少还有几万块的店面转让费，可以将徐嘉的两万块钱还给他。

张成把转让消息贴到了网上，期间有一个遵义的中年人到店面考察。这人也是同行，在遵义发展得还不错，有五个店，准备把店面向贵阳扩张。

张成的条件并不高，遵义老板对店面位置和货物储备基本满意，唯一的不足就是小仓库里堆得满满当当的口罩，让他感到有一丝窒息。

“那个小张，我的店平常的口罩储备也不多，因为销量和渠道这块。。。。。。”遵义老板嘿嘿干笑几声，他的意思很明瞭了，不想要这一仓库的口罩。

张成也何尝不知道口罩不好卖，前段时间王绍因为网络赌博，输光所有的家当，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务，当时他还欠着张成五万的货，就把这堆货抵给了张成，然后就跑路了，从此了无音讯。

而这批货就成了张成甩不脱的累赘，不过张成从来没有记恨王绍，所以他并没有把这事告诉徐嘉。

张成没有表态，如果遵义老板不要口罩，他也没有合适的地方安放这些口罩，更何况搬运这些货物还得支付一笔费用，这对他目前的状况而言，无疑雪上加霜。

遵义老板临走时加了张成的微信，告诉他一个月内，随时想通了可以和他联系，至于价格，除去口罩外，能够支付三万元给张成。

送走遵义老板后，张成感到有些疲倦。在店门头下，他双手抱住头，身子缓缓下蹲，然后长长喘出一口气，心情谈不上沉重。

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失落的感觉。

周末，徐嘉到店里找张成，硬拉着他去爬黔灵山。黔灵山是贵阳市的地标景点，但凡到贵州旅游的外省人，这里是必去之地。一是因为景色秀美，满山都是**，票价还便宜，只需要5块钱。二是因为山上有一座建于明代的古刹鸿福寺，据说求签非常灵验。

俩人上了山，一路上都是行人，两人为伍、三人成群，非常热闹。

张成买了两瓶矿泉水，递给徐嘉一瓶，走到鸿福寺时，徐嘉说：“你现在运气不好，走霉运，做生意尽亏钱。。。。。。”

张成摆手说：“你忘了，我在部队入了党，只信马列主义。”

徐嘉说：“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场大洪水，当时你立了三等功，火线入党，挺羡慕你。”

张成摇头说：“羡慕什么？只要杨班长能活着，这个三等功我宁愿不要。”

俩人在路边的凉亭坐下。

“杨斌班长。。。。。。要是他还活着，应该也是三级士官了吧？”徐嘉叹口气问道。

张成微微点头，眼角微红，说：“班长和我一组，他把逃生的机会让给了我和受困的村民。”

徐嘉说：“别难过了，这是班长自愿的。”

张成揉揉眼睛，说：“退伍后，我常常做梦，熟悉的场景，熟悉的救生艇，还有熟悉的班长，他还是老样子，一个劲催促我带着老百姓先走。”

张成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继续说：“每次我醒来时，都会感到班长就活在我的身边。还记得刚下连队时，我五公里怎么也跑不及格，杨班长对我说困难算个屁，咬咬牙齿就克服了。后来我一遇到困难，就会想起他的这句话，然后义无反顾地往前走。”

徐嘉拍拍他的肩膀，说：“我不是党员，我相信命运，相信这个世界有灵魂。我觉得班长说不定此刻就在天空中望着你。”

张成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转眼到了2020年大年三十，张成的店面还是没有转出去。过年在家，他把好的一面呈现给父母，不断拨打不存在的电话，然后胡乱说一通关于买卖的事，制造出生意兴隆的假象。

虽然母亲经常询问，他在云南的女朋友什么时候能够带回家给老两口看看，张成则总是搪塞说女友工作繁忙，等明年请公休假才能过来。

贵阳的天气更加寒冷，张成吃了年夜饭，坐在火炉前和父母聊天，寒风呼呼的吹着合不拢的窗户，电视里播放着武汉市发生疫情的报道。奇怪的是那天晚上没有意料中的热闹，左右邻居也没有来串门。

张成没有意识到一场在全世界肆虐，夺走千百万人生命的疫情爆发了。第二天，大年初一，贵阳市全城封锁。通知封城的居委会大妈戴着口罩，拿着扩音喇叭大声宣传着国家防疫抗疫的政策。

张成被从睡梦中吵醒，父母并没有太多紧张，母亲煮了汤圆，父亲坐在电视机前，开始关注疫情新闻。

张成感到了事态的严重，在家刷了两天手机，疫情人数的快速增长让他不禁感到一丝恐惧。好在因为过年，家里冰箱囤积的食物够多，家里暂时没有缺少食物的忧虑。既然无事可干，他只有在家休息，每天就靠玩游戏打发日子。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星期，张成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电话的居然是那位盛气凌人的遵义老板。

老板一改上次的态度，愿意出五万元，立马盘下张成的门面，丝毫没有提一句仓库里的口罩。他的意图很明白，只要张成答应，立刻手机转账给张成。

从部队回来后就四处跑江湖的张成，明显从遵义老板的行为里感觉到一丝异样。他没有立刻答应，敷衍几句后，挂上电话。

不一会徐嘉也打来电话，兴奋地说：“张成，我记得你有一仓库的口罩。都还在吧？”

张成反问：“在，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吧？现在口罩成了稀缺品，价格翻了十倍。”徐嘉说道。

张成愣了愣，说：“你别唬我，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是因为疫情，现在到处都缺口罩。我给你说，我给你联系了一笔生意，普通一个口罩1块5，对方全部要。特别是N95，一个35元。”

“真的？”

“当然，你那一仓库货，至少值五十万。懂吗？五十万！”

徐嘉高兴的说：“你亏的钱都能拿回来，不止如此，你还能赚二十多万。”

“好，你安排一下。晚上我给对方打电话。”张成也抑制不住喜悦，挂了电话后，喜滋滋地走出卧室，见父母在看电视。

想到即将到手的巨款，他得意的坐在父亲身旁，不等他说话，却听母亲说：“武汉那边好可怕，感染人数上升好快。老天保佑，病毒千万别传到我们贵阳来。”

“什么老天保佑，保佑我们的是政府。”父亲指着电视机，正好是穿着防护服救治患者的医生，说：“他们才是我们的守护者，现在政府缺物资，特别是口罩，怎么办？”说到这里，他看着儿子，问道：“你不是做医疗器材生意吗？有口罩吗？我给你说，我们老张家可以穷，可以被人瞧不起，但是绝对不能发国难财。”

张成愣了愣，忙摇头说：“这个。。。。。。肯定不会。”

“我记得上次去店里给你送饭，你仓库里装满了口罩。”母亲突然盯着张成问道。

“啊，好像有。”

张成敷衍几句，回到卧室里。他刚才的欣喜一洗而空，一晚上没有睡着觉，在床上翻来覆去，拼搏了这么多年，承受着一次次失败，这次眼看就要赚到一笔大钱，可是父亲的话在他耳边缭绕不断。

在梦里，他看到了杨斌，洪水依旧滔天，杨斌坚定的目光如炬，张成哭了，眼泪顺着脸庞打湿了枕头。他醒来后，靠着窗户，望着门外的路灯，心里做好了打算。

“白痴，你疯了，把口罩都捐了？”徐嘉的骂声在电话里响起。他却没有丝毫的后悔，说道：“我想清楚了，我也没有多伟大，反正没钱我还能赚。你别忘了，我是个党员，我不能在国家危难时，赚黑心钱。不然对不起组织，对不起杨斌班长。”

徐嘉叹口气，惋惜的说：“五十万啊！服了你。你谁都对得起，就是对不起我。算了，疫情过后来我们工地上吧。”

张成说：“放屁，我还要继续奋斗。”

“好吧，不当咸鱼的奋斗者。”徐嘉没好气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