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出路何在

秦根本要回红火沟，他得先说服自己。只有自己内心通关，才能说服老父亲。

城里千好万好，但有一条不好，红火沟的人在城里不好混。尤其是在这县城不好混。

去省城，或者北上广等城市，走得了吗？上有老、下有小。他走不了。

红火沟千不好、万不好，但有一条是好的，就是人熟地熟。

回红火沟干什么呢？

秦根本想明白了，他不是回去为自己发家致富的，他要回去改变红火沟的面貌，摘掉红火沟被人笑话的耻辱帽。

他不要被人低看三眼，更不要儿子长大之后，不敢说自己是红火沟的人。

可是，红火沟能改变吗？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形成的传统，岂是轻而易举就能变过来。

思前想后，他觉得，红火沟可以改。

不要说红火沟走合作化道路时，也曾风光地过活了一阵子。

改开以来，农村更多的是自治，农民日子过得怎么样，关键在于勤快不勤快，有没有眼光，会不会动脑子。只要下决心改，旧貌一定会换新颜。

让秦根本内心充满自信的，还有他在部队服役的经历。

秦根本所在的步兵团是五年前成立的。他原来在师工兵营，步兵团成立时设立了工兵连，他被抽调过去。

步兵团建在戈壁滩上，营房虽是上级组织建筑公司建设的。但是营区内的绿化和整治全是官兵们自己动手搞起来。

栽树种草，养花种菜，三年时间，仅用三年时间，就把戈壁滩变成小绿洲。

步兵团被评为全军绿化先进单位。愚公移山的精神在战士们的身上得到充分体现。

秦根本正是亲身经历了这样的过程，他才相信，只要努力，只要团结，只要大家拧成一股绳，红火沟就可以红火起来。

戈壁尚且可以变绿洲，红火沟守着那么好的山山水水，怎么就不能扔掉穷帽、懒帽和臭名声呢？

想通了这个道理，秦根本要对付的首先是老父亲。

秦有仁虽然是农民，他也想回红火沟，但他不允许儿子孙子回去。

秦根本知道，父亲最清楚红火沟的烂根，老人不想让儿孙再过祖辈那样的窝囊生活。

可是一想到红火沟的未来，秦根本还是兴奋地睡不着觉。

次日天一亮，他便急不可奈地把自己的想法说给父亲。

秦有仁当即表示反对。

秦根本说：“红火沟名声臭，在城里工作抬不起头。我要回去改变现状，摘掉耻辱的帽子。”

秦有仁不以为然，说：“红火沟的名声再臭，只要你不提是红火沟的人，别人谁知道？你在部队干了十几年，红火沟的名声也没影响你啊。”

根本说：“以前离家远，可以不提红火沟。现在回到本县，红火沟的烙印就抹不掉。”

秦有仁说：“不要说那些远得摸不着边的东西，你回红火沟到底图个啥？”

根本说：“我就是要回去带领村民致富奔小康。”

秦有仁摇了摇头，说：“我在山沟里折腾了一辈子，什么办法都想了，还没有治好这穷病。

不是因为不勤快，也不是因为安于现状，只是因为红火沟不是干事的地方。

就像乱石滩，你撒上再好的种子，都不可能长出好庄稼。你想改造乱石滩，让它变成沃野良田，那是痴人说梦。”

父子两争论了好几个回合，谁也说服不了谁。

根本最后反将一军。

他让父亲把老家的田地租给别人，把老家的院子卖了，全家就住在城里。如果这样，他也就断了回村的念想。

秦有仁哪能舍得那个老宅基地啊。

两人还没争个结果，根本妈起来了，她洗了脸就准备早饭。

点火时，燃气灶打不着了。她在厨房里叫根本。根本和他爸过去察看。

“是不是你又把什么按钮弄坏了？”秦有仁遇事就责怪老婆，这是他的一贯作风。

根本妈无言辩驳，只等着根本裁决。

根本看了看，原来是气没了，需要去买气。

秦有仁问：“一个月做饭，得用多少钱的气。”

根本说：“百十块吧。”

“这么贵。”秦有仁说，“在老家，我去山里砍点柴，一分钱都不花。”

根本听他爸发这样的牢骚，突然有了主意。

他把半年来一家在城里吃住的开支列了出来。

秦有仁看了后大吃一惊。

六个多月，家里的电费、水费、燃气费、物业费、暖气费，加一起将近一万元。若是在红火沟，只需要交个电费。一万元，几乎可以管十年。

秦根本看出父亲心疼在城里的花销。他便趁热打铁，又提出要回红火沟。

秦有仁也不笨，根本一提这茬，他就不说话了。一个人躲到楼道里抽烟。

根本能察觉，父亲的态度有所松动。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几天，小宝的伤势有了好转。一个电话，打破了僵局。

秦有仁接到宁为山的电话。说是村里要选举村主任，开始村民登记了。每家每户的成年人都要填表按手印。这下，秦有仁不得不回红火沟了。

根本抓住这个机会，带着全家回到村里，再也不提进城的事。

又过了一段时间，秦根本终于跟父亲达成一致。

父亲给他三年时间，如果能在红火沟干成事业，实现改造山村的梦想，就不再干涉他的未来。

如果三年后红火沟还是老样子，根本就必须老老实实带着小宝回城。三年后，小宝就到了该上小学的时候。

就这样，经过一番明争暗斗，秦根本暂时如愿以偿。

他要甩开膀子大干事业了。

万事开头难。秦根本回到红火沟，也并非一点打算没有。

他知道要改变红火沟的面貌靠他一个人是不行的。只有带领全村的人一起努力奋斗，假以时日，才有可能扭转外人的看法。

他想起刚回村时老支书说的话，让他竞选村主任。

如果能当上村主任，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带领村民致富。

至于如何致富，他能想到的就是向上级申请拨款，修路架桥，把红火沟通向河口镇的公路加宽，再把红火沟分散的村民搬迁到村委会这片地上，然后改善村容村貌，发展乡村旅游。要不了几年，红火沟就会红火起来。

然而，老父亲的当头棒吓，让秦根本感到迷茫。

“你想当个村官，带领村民致富，想法是好，却不现实。”秦有仁说，“首先，竞选村主任这一关，你未必能过得去。”

“为啥呢？”

“为啥？”秦有仁说，“你在部队多年，村里的情况不熟悉，村民对你不了解。即便你得到宁支书的支持，村民不买账，你照样选不上。你总不能为了当官，花钱去买通大伙吧。”

根本觉得父亲说得有道理，不过他以为，尽管自己对村里情况不熟悉，但是他是新面孔，村民不了解，也就不知道他有什么缺点。

他又对父亲说：“改变现状应该是红火沟多数人的想法，我这个新人恰恰可以给大伙带来改变的机会。”

“即便你当上村主任，你就能说话算数了？村民就听你的了？不一定。”秦有仁说，

“首先，有宁老大在，他是真正的老大，你再怎么搞，也不能越过他的权限。他同意的，你才能搞。他不同意，不支持，你即便有再好的妙计，也无计可施。”

“宁支书不像那种老顽固，他应该会支持改革吧，那也是他的心愿。”

“他？他既舍不得放弃那个位子，又没本事带领大伙摘掉穷帽，他只想安安稳稳当他的支书。”

“我看宁支书没有那么大的官瘾。”

“咦，他是不了解他。”秦有仁抽了一口烟说，“你别看他是支书，在小事方面，大伙碍于面子听他的。一遇上大事，他说的就不灵了。”

“宁支书人缘挺好的啊。”

“人缘好，说白了是没有威信，群众不信服他。尤其是在发家致富方面，他自己就不怎么样。他若是有他弟为海一半的本事，就不仅仅是村支书，还有可能升官。”

“什么人在村里最有威信，适合当带头人呢？”根本想从父亲这个“富矿”里多掏些有用的金子。

“说句真话。山里人目光浅，只认钱。谁有钱，谁的话就可信。”

“你是说宁二叔？”

“宁为海这个暴发户虽然人品不行，但是他有钱，财大气粗。若是他出头带领大伙儿致富，村民一定会积极响应。他有说服力嘛。”

“宁二叔为什么不竞选村主任呢？”

“宁为海是聪明人。”秦有仁说，

“他大哥是支书，他若选上村主任，那么红火沟还不成了那宁家的天下，干脆改叫宁家庄算了。

所以，他不会当小村官，他也看不上。他最关心的是自己如何挣钱，如何挣大钱。他才不管村民的死活。他没有那义务，也没有热心。”

“那我该怎么办呢？既要有钱，还要有号召力。”

“要改变村子，先改变自己。你得先把自己变成有钱人。你富有了，村民看在眼里，他们会向你靠拢，你说话就有人信。否则，自己家里穷得丁当响，还要指导别人致富。那不是睁着眼说瞎话吗？”

“就是说，我自己先得做个有钱人，才能有威信。”秦根本琢磨着父亲的意思，似乎有道理。

他想了一下，说：“前山不远的地方正在修高速路，凭我工程机械的手艺，找个活挣钱应该没问题。等我攒了十几万，应该就有人看得起了的吧。”

“你想得太简单了。”秦有仁说，“你那叫打工，能挣几个钱。而且你那种致富方式，乡亲们也没法学啊。你怎么带着大家干呢？”

“哦，也是啊。”

“你必须找一个自己能挣钱，大伙儿也能学得来，能跟着干，共同致富才有可能。”

这倒把秦根本难住了。

确实，凭自己的本事，挣钱养家糊口没问题，发家致富也不是太难的事，可是要让全村人都跟着富起来，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正当根本为致富无门而挠头的时候，边大梁来到秦家。

大梁来找根本，也是想着怎样在红火沟干一番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