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雅人酷爱苏东坡 俗人更爱东坡肉

曹友贵在熊大炮大力支持下，龙安罂粟种植一年比一年多，罂粟花开，蔚为大观。

龙安城一举成为金牛古道鸦片集散重地，南北烟贩云集，遍地烟铺烟馆林立。

王之鳌劝曹友贵仿效上海洋场，在龙安繁华街口新修一座劝业场，增添龙安繁荣热腾景象。

曹友贵对移居上海租界的小舅子，一向是乌鸦照镜子，刮目相观，对他的建议几乎全部照办。

龙安劝业场在曹友贵亲自督修下，提前数月峻工。

王之鳌又建议曹友贵在修建劝业场同时开办电灯厂，供劝业场全场照明之用。

劝业场两层楼，楼上楼下百余家商铺，经营日用百货。

时装鞋帽等，小至洋针、洋钉、香水、洋火，大至洋烟、洋酒、洋布洋纱、西服旗袍，应有尽有。

这些商品大多是王之鳌让查二从上海转运过来的。

劝业场商铺里的洋货，不但样式精美，而且价格亲民。

一到晚上，劝业场内店铺刹那间灯火通明，令人眼花缭乱，龙安市民喜开眼界，万头攒看千家传。

每天下午，龙安城万人空巷，都来劝业商场等候看电灯等稀奇景致。

劝业场成了龙安市民、特别是青年男女最喜光顾的时髦去处，哪怕城外兵荒马乱，商场也是花团锦簇。

有人写诗为证：

姊妹借游劝业场，翠鬓低衬海棠香。

东楼观置西楼去，轻语微闻说改装。

曹友贵闻言得意地说：

“近观东洋之所以振兴，皆发展工商有以致之。

曹某修建劝业场，亦是为了发展工商，富国裕民。”

上司慕名到龙安劝业场视察，视曹友贵为能人干员，不苛言笑的人也不吝美词。

一座劝业场，时髦了龙安城，撑鼓了王之鳌的腰包，成全了曹友贵的盛名。

城里又流入许多粉面卷发红唇女郎，身着紧身开衩旗袍，露出仅穿长筒跳舞丝袜的腿杆，扭着杨柳细腰，活跃在街头楼堂馆所。

龙安城一时旗袍与西服齐飞，胳膊与大腿一色。

青年女子竞趋时尚，以敢于“暴露”为荣，纵然三九寒冬，也只顾漂亮不怕受冻。

龙安城时尚新气象，一时有了小“上海滩”之称。

有一年高医者摇头叹道：

“长年累月露腰亮脐，今后难免落下腰疼腹痛后遗症。”

老先生悯惜之意未尽，作词一首，望时髦追求者鉴之，戒之：

无视严寒是女郎，露腿晾臂斗时装。

喜穿跳舞全丝袜，脚杆知她凉不凉。

城里的时髦旗袍女郎，让城里有钱的男人感受到一种蠢蠢欲动的痒。

而这种痒，又让一些人吃不消。

一乡下人进城走亲戚看小姨父，路上多次遇旗袍红唇女郎的纠缠。

他见到小姨父就诉苦：“你们城里头为啥子有这么多女人吃生肉？”

小姨父吃了一惊问：“你怎么见得人家吃生肉？”

乡下侄子说：“她们嘴唇红得惨人呀，好像野外的狼吃了死人似的。”

小姨父笑道：“唉哟，你错把驼峰当作肿背啰，难怪大惊小怪的。

人家哪里是吃生肉，那是口红涂抹的。”

侄子有点不服气说：

“乡下人日子不好过，我看你们坐城的人日子也不怎么样嘛。”

小姨父问：“何以见得？”

侄子说：

“我在城里看见满街的太太小姐，穿衣着裳，节俭到家了：

做的裙子，上遮不住胳膊，下遮不住腿。”

小姨父说：“你不要裤子套着裙子穿，尽说些不伦不类的话。

人家哪是节俭？穿的新式摩登旗袍，越瘦长开衩越高越时髦。

人家烫一次发，擦一次粉，洗一回澡，看一晚戏的花费，

足够一个穷小子一月伙食。”

侄子半信半疑说：“擦一次粉有那么死贵？”

小姨父说：

“摩登旗袍用料少，她们露出的肌肤多，擦的粉就多。

露臂擦臂，露腿擦腿，露到何处，粉就擦到何处。

结果粉的消耗，几乎与衣价相等，或高过几倍呢。”

侄子吐着舌头，“啧啧”不止。

乡下人眼里这些时髦女郎，多是从汉口或省城过来的流莺，富人称为“交际花”，百姓叫“野鸡”。

有声有色的交际花，她来往的高朋喜宾之多，要超过一些官宦人家，有时赛过劝业场商铺大减价的时候。

这些交际花，让龙安有钱人不爱回家。

于是他们的太太，时常模仿交际花们的时髦着装，扮得漂漂亮亮，只为留得住丈夫。

而那些交际花，也时常扮装太太风度，只为提高自己身价。

就这样，太太们与交际花们交相观摩，最后泾渭不分。

这给一些有钱无经验的男人留下难题：看错了交际花，人家要笑他土包子；认错了太太，很觉难为情。

街上的扒手，也不满意。

交际花或太太们摩登的服装，简单朴素，身上连一个口袋也没有，钱都藏在裤袜里，下手非常困难。

即使她们有时肩上挎一小皮包，里面不是化妆品，便是情书，千辛万苦弄到手里，没半毛钱用处。

交际花和扒手，关乎风化和治安，这一扒拉事都归秦局长管。

交际花们引导龙安变成花花世界，秦局长内心是一百个满意，因他揩油讨便宜都很方便。

上年纪的男人对交际花们颇有微词，秦局长对此整个一句名言：

雅人酷爱苏东坡，俗人更爱东坡肉。

秦太太着衣，也常在“苏东坡”和“东坡肉”之间徘徊。

自从交际花这样的狐狸精现身龙安城，秦局长对老婆冷淡多了。

她恨死了这些狐狸精，但她化妆着装，还是暗中跟狐狸精学习，虽然她觉得为难死了：

不化妆穿轻薄些，怕秦局长不爱见；

化妆衣服紧身些吧，自己也知年纪一把，抹粉擦脂、旗袍高跟，有点四不像，人家要骂妖怪。

但丈夫的“口味”，秦太太还是想自己满足他。

她没有因年龄踌躇，新做一件时髦旗袍，穿起来较宽松，胸不显臀不突，又叫裁缝改小几圈。

裁缝按她要求尺寸改出来，她穿起来又觉太紧，胸脯箍得怪疼的，大骂裁缝捣乱，钱也不付拎着旗袍走了。

隔日雨后，秦太太穿新做旗袍和高跟鞋出门，大街上一个不小心跌倒在地，路人哄然大笑，

都说，“高跟，高跟，原是高跟低就！”

秦太太红着脸，又骂路修得不好。

秦太太的努力，还是不合秦局长的口味，或者不能改变“家花没有野花香”这句俗语的含义。

秦局长毫不以为自己年纪大了，就不敢做一些有挑战的事情。

他不想坐在角落里流口水，吃“东坡肉”是他很好的释放方法，他在外面找了一个相好“密斯宋”。

秦太太开始还哭闹一下，骂秦局长婚前找她这样的好女人，婚后想着交际花这样的坏女人。

后来她就懒怠闹了，只要秦局长把钱拿回家。

秦局长的相好密斯宋，原在汉口一戏班扮青衣，被一阔少始乱终弃，沦为妓女一路西漂，最后落足龙安。

她喜读西洋小说，雨果一句话“男子是女人的玩物，女人是魔鬼的玩物”，让她豁然开朗：

野蛮时代，美人操纵英雄；文明时代，英雄被美人操纵。

密斯宋从一个对男人一知半解的女人，到对男人什么都了解的女人，已深谙男女看待异性，看的方式是不同的。

女人爱用心来看男人，最易受伤心的折磨。

而男人爱用眼睛看女人，最易受美貌迷惑。

密斯宋对客人，尤擅先意逢迎，投其所好，裙下之臣，如过江之鲤。

与她有过交往的男人对她都有较高的评价:与她在一起,和自己独自一个人时同样自在。

但她对他们都有所保留，她要物色一个让她出人头地的男人。

查二一出现，密斯宋略施手腕，迷得查二七荤八素，如躺在她怀里的猫儿，对她俯首帖耳。

查二这时经手的钱千千万万，他在劝业场旁边，买下一座大公馆，用来金屋**。

公馆富丽堂皇，高高的砖墙，幽庭深院，花草扶疏，远隔红尘，密斯宋大喜过望。

查二两地奔波，在龙安的日子并不多，密斯宋不甘寂寞，将公馆辟为一座秘密的交际场所。

密斯宋将公馆来客，分为三等，公馆里待客的地方，也分为三等。

她还在公馆后院，专为有头有面的人物开了一道后门，留了让路人不易发觉的停车房，替龙安城军政要人顾脸遮丑。

公馆第一等去处古香古色，陈设典雅，专门接待龙安头面人物。

第二等去处是密室隐屋，接待不愿抛头露面的大烟贩。

第三等去处陈设富丽，接待一般客人。

公馆聘有中西兼备的厨师，姑娘多是从省城招来，都是见过世事的。

达官贵人常在密斯宋公馆出入，公馆门前时常停着成排的小汽车，气派非凡。

这无形增加了公馆背景深厚的气度，无人敢随便在此惹事生非。

有人写词讽道：

汽车声过达官来，偷香窃玉亦快哉。

马弁跟随三五个，前呼后拥丽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