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反常的孙悟空

狮驼岭之后，再没有更刺激的经历。

青龙山玄英洞三只犀牛精假扮佛祖骗取香油事发，又贪得无厌不小心拐了唐僧，误招惹了孙悟空，被请来二十八宿生吃活剥了。玄英洞一游也没什么稀奇的经历，只是各种各样的牛精聚集罢了。

各种牛层出不穷，牛到家了——一会一支山牛战队，一会一支黄牛战队，又一支水牛战队，手持兵刃，摇旗呐喊，不说这些牛价值几何吧，田畾好奇，把这么多成了气候的牛精聚在一起，三个犀牛精是怎么做到的？难道这里是牛的根据地？以前西牛贺洲的残余势力都潜藏在这里了？他们这么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想干什么？伺机而动一呼百应吗？如果有这么危险的想法，那么被扼杀在摇篮之中就不难理解了。

至于为什么要在佛祖鼻子底下还干出冒出佛偷香油这样的事。一件一件分析。偷香油，可能是牛大军需发饷银，香油是硬通货。为什么冒充佛？可能一是临近西天，佛门昌盛，供奉的人多，以佛之名，方便行事。二是万一事情败露，可以顺手折损一下对方声誉，肯定不会怀好意。至于为什么靠近西天这么近，也许灵山本是牛的发源地和大本营，现在被占据心有不甘，所以盘桓附近不肯去。二是想玩灯下黑套路，可惜玩砸了。从西海龙王知晓他们底细情况看，大家对他们存在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等时机到来，一网打尽。孙悟空一到便捉了个人赃俱获，他们又打唐僧主意，落了口实，正是天堂有路偏走地狱门，也是时运尽了。

三只犀牛精，“辟寒大王”、“辟暑大王”、“辟尘大王”，最后落得被剥皮吃肉，牛角被锯下当作艺术品收藏——无数年修行，转眼成空。

还有一场翻车的经历倒是难忘。

玄英洞，面对看守的妖精，五花大绑的田畾故技重施：“你信不信我会逃走？”

最近的黄牛精只是看了看附近重重守卫，又过来把绳子紧了紧，翻个白眼，一句话也没说，继续回去卧倒。方头方脸，头顶生角，呼噜如雷，牛气的很。

原来，不是每个妖精都吃这一套。

一招鲜，走遍天，行不通。

田畾吐吐舌头，这回阴沟里翻船，弄巧成拙了，后面再也没敢自作聪明。

陷空山无底洞之后，也没有令田畾感兴趣的妖精。

天竺国公主招亲，不过是广寒宫玉兔偷下凡间，偶遇唐僧临时起意。

天竺国公主前生本是广寒宫素娥仙子，不知道什么原因，打了玉兔一巴掌。玉兔怀恨在心，趁仙子今生为凡人的时候，跟下界报那一巴掌之仇。两个老女人的小恩怨，旁生了唐僧的艳遇，或者说，劫数。

此次事件，田畾感叹三件事。

一是神仙为什么想要长生不老，因为神仙也可能会死。人死为鬼，神仙死了变什么？鬼会不会死？鬼死了又会变什么？

翻阅《西游记》，孙悟空得道之初，一次醉酒后大闹幽冥界，被十殿阎君联名告上天庭，奏折开头即言：“幽冥境界，乃地之阴司。天有神而地有鬼，阴阳轮转；禽有生而兽有死，反复雌雄。生生化化，孕女成男。此自然之数，不能易也。”

禽有生而兽有死，反复雌雄。生生化化，孕女成男。自然之数。

生死轮回是天道，是规律。神鬼人禽兽虫树木花草皆有生死。

幽冥境界，乃地之阴司。天有神地有鬼，照此说，天宫乃神司或者其他称谓。

人常说人死之后有两条路，上天堂下地府，也就是说，无论鬼神，都是人死后蜕变的，只不过有个区分的标准，有些可以成鬼，有些可以成神——封神榜不就是各路修行者死后魂魄封神吗？没毛病。

鬼下一个轮回是头胎为人，可不可以想象，鬼寿尽了，他们所谓的死，就是再次为人。

鬼和神都是魂魄，照理说，神的寿命到了尽头，也回归人，重新历练，有机会的话，还有机会重返天庭，没机会，就沦入地府。

人间，只不过是中转站、筛选机。

三界只要人界不灭，天界永远不会神满为患，地狱也不会空，保持平衡，生死轮回，生生不息。

广寒宫素娥在下界为公主，是不是仙寿已尽转世为人？五百年前孙悟空之所以被封弼马温，是因为正好空缺——前任是不是挂了？只不过神仙转世，福报厚点罢了。

地狱不空，地藏王菩萨立下的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便很难实现——是不是意味着，他将有理由永驻地狱？作为一界之尊，比如来还尊崇，如果属实，不能不说是笔好生意。

二是玉兔可能精神有点问题，或者是暴露狂。脱了衣服光着身子和别人在天空大打出手，别说神仙了，正常人也做不出这种事情。

三是神仙关于情感的禁忌。为什么神仙间不允许发展感情？或许是因为根本没有天荒地老的爱情。所谓爱情，不过**罢了，终有厌倦的时候。

神仙寿命太过于漫长，人间感情存在七年之痒，就算神仙爱情保鲜期长一点，七十年，一百年如何？千载以后，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海枯石烂，就像每一顿都吃同样的食物，哪怕是极品美味，总有审美疲劳、两看相厌的时候。凡人可以随着寿命终结了结孽缘，神仙呢？短时间又死不了，没法一了百了。离吧，仙界圈子就这么大，分过之后也可能复合什么的，分分合合纠缠起来鸡飞狗跳没完没了，严重点可能大打出手，天地不宁。做神仙不就是想要逍遥自在吗？可不是无限烦恼。早期的神仙，肯定吃过这样的亏，前车之鉴，后事之师，神仙间不谈恋爱就成了规矩，潜移默化心照不宣的传了下来。神仙走过的桥，肯定比凡人一生走的路要多，他们肯定聪明的多——如果是好的，他们会拒绝吗？比如长生不老。不是神仙无情，而是吃够了多情的苦。

铜台府地灵县“万僧不阻”寇员外，倒让田畾想到了不久前见过的灭法国国王，一个立誓扬言要杀足一万个和尚，田畾他们到的时候，刚好缺四个和尚。这寇员外发宏愿要斋请万名和尚，不巧偏巧，在田畾四人到之前，刚好请够九千九百九十六名和尚。这趟儿赶的，真巧。

不巧的是，寇员外刚请过客，圆了愿，田畾前脚走，他家后脚就遭劫。

田畾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铜台府地灵县，“万僧不阻”寇员外刚热情送走唐僧师徒当晚，被群贼乘黑夜风雨，明火持杖将家财劫掠一空，斋僧二十四年的寇员外也在恰足万僧之数的当口，被贼寇撩阴一脚魂归地府，生命“圆满”。

员外夫人眼见花了钱还惹了灾祸，怒火中烧，迁怒不受斋供的唐僧师徒。

在众人惊魂未定之际，一口咬定凶手是唐僧师徒。员外儿子认了真，于是，一出“唐僧点着火，八戒叫杀人。沙和尚劫出金银去，孙行者打死我父亲”的现场活灵活现。

官府据此批捕，将唐僧师徒追捕归案。

唐僧说了经过原委，喊冤：“以为是贼，实不是贼。望大人详察。”

有些事情瓜田李下很难说清，田畾感觉得到唐僧的绝望。

首先，寇家两兄弟指名道姓，坐名状告。

其次，寇夫人信誓旦旦“贼势凶勇，杀进房来，我就躲在床下，留心向灯火处看得明白。”

再者，不巧偏巧，路上撞见西蹿的贼寇，缴了他们的贼赃，被捕快遇到时，落了个“贼赃现存”——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何好说？

最后，千不该万不该，唐僧心软放走了一众劫匪，所以，面对刺史“既是路遇强盗，何不连他捉来”的质问，死无对证，百口莫辩。

本欲将财物送还，却不知结果如飞蛾扑火，反遭其殃——当时唐僧内心无比绝望——大海烹舟，魂飞魄散。

求助孙悟空“何不上来折辩”。

孙悟空也只能两手一摊：“有脏是实，折辩何为！”

确实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铁证如山，罪该论死——若不是孙悟空显神通，又从地府召回寇洪魂魄对质，这桩冤案就真可能办成了“铁案”。

波折起因，无外乎两点，一是寇家大肆斋僧露财，树大招风。二是寇夫人舌绽莲花推波助澜——有了寇夫人语言引导，寇家公子自动脑补出了“他四人在我家住了半月，将我家门户墙垣、窗棂巷道，俱看熟了，财动人心，所以乘此夜雨，复到我家，既盗去财物，又害了父亲”画面，有鼻子有眼，有理有据，无懈可击——若不是当事人证言状词的先入为主，也许就不会有后面“人赃并获”的直接判定——至少唐僧的折辩会有人认真听一听。

连“平生正直，素性贤良。少年向雪案攻书，早岁在金銮对策”的铜台县刺史在人言左右之下都差点判了冤假错案——有时候随便一句话，便可能陷人于万劫不复之地。人言可畏，众口铄金，要知道，不是每个人身边都有神通广大的孙悟空——唐僧是何其幸运！幸运的背后，又有多少人遭遇不幸？

整件事有些尴尬，一是寇员外被盗贼朝裤裆里踢了一脚，魂归西天。二是做好事却差点得恶果，佛祖也没保佑善人。是不是在说，万事靠自己，求别人没用？他一番好意，却连累唐僧蹲了几天监，挨了一顿揍——要不是背景厚，哪里说理去？说不定就在距离灵山的一步之遥，就此止步，望穿秋水，终老此生。

既然知道事情原委，田畾肯定不想坐以待毙，但是该怎么破局呢？

扁鹊说，真正高明的医生，善于治病于未发之时。

寇家召来灾祸的起因是斋僧露财，树大招风，引来盗贼。

劝寇员外低调点，不要那么铺张浪费高调宣扬？肯定行不通，原著里唐僧就是前车之鉴，苦心婆口不知道推辞苦劝了多少回，对于一个热情好客的人来说，还不是空费唇舌？田畾直接跳过了这吃力不讨好的办法。

那么守在寇家不走做守护神是不是稳妥？但是取经还要不要了？不是治本之策。

斩草除根，釜底抽薪，提前安排人去把盗贼灭了？我佛慈悲，禁止杀生，另外有违唐僧一贯的风格，真这么干了，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何况，为了救一个人，提前去杀几十个人，说不过去啊？还有，怎么向别人说寇家要遭贼？莫须有得有人信啊？要是告诉大家自己未卜先知不是更容易暴露吗？唐僧什么时候有这神通了？首先就瞒不过孙悟空的火眼金睛——田畾一直提心吊胆，要说整个取经团队，最不好糊弄的就是孙悟空了，总担心有一天露出一点破绽，被他发现是西贝货，被当作妖孽当头一棍子打下来，不知道还有命活没有？他已经三番五次做过这样的噩梦夜半惊醒了，不能不小心。

反正有孙悟空，寇员外会死而复生的，不听良言劝，就让他吃点苦头接受点教训也好。不如半路遇到盗贼时，活捉了做认证不就行了。

人算不如天算啊，田畾泪目：他要求孙悟空捉住劫匪交官府的时候，孙悟空破天荒反对。

他振振有词：“师父向来慈悲，不愿杀生，你把他们交官府，还有活路吗？您忘了，上一次就因为我打死了几个盗匪，您一怒之下把弟子赶走，结果惹出了真假美猴王的祸事，从那以后，弟子就决定，慈悲为怀，不在乱造杀孽。”

“那如果官府追来怀疑是我们干的怎么办？”田畾无奈，只能质问。

“我近来观师父面有晦气，隐有牢狱之灾。命里注定的劫数，避之不祥，不如应劫，一切有老孙呢，师父怕什么？”孙悟空信誓旦旦，田畾竟无言以对。

不会是他知道了自己与大鹏王的谈话了吧？可是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有透漏过半句话，不会借刀杀人灭口吧？田畾不无担心。可是自己又没有本事捉住这几十个江洋大盗，只能作罢。

结果可想而知，田畾等被捕快捉回了衙门。

刺史坐堂，惊堂木一拍，厉声喝问：“你们这几个和尚，口口声声说是东土远来，向西天拜佛，原来是打家劫舍之贼，如今寇家坐名告你，又赃证现存，有何话说？”

田畾看向孙悟空：“悟空，你说凡事有你，你来解释吧？”

孙悟空两手一摊：“人证物证俱在，解释什么？”

刺史道：“好，聪明，敢做敢当，省得用刑了，收监候审。”

这猴头果然想让自己吃苦头啊。

进了大牢，看守为了索贿，会拳脚伺候的。幸好田畾知道关节所在，刚踏进牢门，瞥见狱卒面色不善，就急忙笑脸招呼：“几位大人辛苦，我们也没什么钱财，只包袱里面还有些宝贝，若看得上眼，就给几位做茶钱吧。”

田畾上道，狱卒自然给面子。安排了最好的牢房，客客气气的送了进去。

猪八戒沙悟净连赞师父高明，孙悟空也禁不住伸拇指点赞。

田畾安座不语。铁窗之外，星光月皎，风和夜静。

眼前忽然一模糊，现出一幅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