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狐说

《西游记》里，各种狐出场很多，不过每一位下场都很令田畾为之唏嘘。

传说，狐，五十岁能变化为妇人，百岁为美女，为神巫，能知千里外事，善蛊魅，使人迷惑失智，千岁即与天通。狐中极品，为九尾狐。九尾狐多出青丘，《山海经?大荒东经》：“有青丘之国，有狐，九尾。”先秦时期狐为瑞兽，品性善良，受人尊敬，上古大神大禹三十未娶，在涂山遇九尾白狐，娶为妻。后期，狐族开始走下坡路，成为邪魅、妖崇的代表，人人喊打的目标。如《西游记》中但凡出场的狐妖没一个逃过命去。第一个出场的是压龙山九尾狐，第一个被干掉的也是她。因为她有两个坑娘的干儿子——金角银角大王——他们抓了唐僧，想请九尾狐吃唐僧肉，结果把孙悟空引了过去，一棒结果了性命，连幌金绳也被拿走了——修行不易，落得如此下场，令人唏嘘。第二个死的是九尾狐兄弟：被骗走了所有宝贝的金角大王不知不觉把死神引到了老舅爷狐阿七大王身上。这家伙听说姐姐被打死，急巴巴从几百里外的后山赶来助拳，结果孙悟空根本不正眼看他，被猪八戒出手背后一耙，九点献血往外冒，朝西追他姐姐去了——应该还没走远。第三个被打死的是牛魔王的小妾玉面狐狸。孙悟空三借芭蕉扇，牛魔王被虚空一切过往神围殴，覆巢之下无完卵，倾国倾城的玉面狐狸成了薄命红颜。也幸亏她老爹万岁狐王死得早——话说她老爹会不会也是被打死的？所以玉面狐狸才委身下嫁牛魔王寻求保护？还别说，万岁狐王和玉面狐狸的死都很蹊跷。万载修为、万贯家私，从后来玉面狐狸带队助阵牛魔王来看，还有一班私人护卫。这样的存在，应该有门道让自己多活一些岁月。至少像这样的存在，他的一生必然不简单，应该有很多故事。可是关于他的来历、经历甚至死因书中并未交代，一切都过于神秘和不寻常。像是凭空抹杀，无从追溯。又像禁忌，被人刻意回避。积雷山位于火焰山正南三千里，对于修行辈来说，云里来雾里去，眨眼功夫，并不是距离。如果火焰山燃烧之前，是灵台方寸山的话，就是毗邻而居。也许之前知道的太多，也许当年突如其来的那把火，引起他的好奇，知前因，又想探所以然——火焰山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的那场天火是为了什么？灭杀一切，焚烧痕迹。这么大动作，会允许别人窥伺？好奇害死猫，也可以让万年狐狸死于非命。可以让万载修为的存在无声无息的死掉，那又是什么样的势力和存在？谁还敢替他出头？躲还来不及。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知道的即使知道也要当作不知道，人要活的长久一些，必须要了解，神仙能千年万载的存世，显然比人更懂得这些。万岁狐王嫌命长，犯了低级错误，其他神仙或者妖精还想千年万载的存活下去，所以不看，不想，不说。甚至连有关万岁狐王的事情都避而不谈，离是非有多远躲多远，才能离危险有多远就多远。也许，这就是积雷山之所以叫积雷山，积了好大一颗雷。父亲突然死掉，亲朋故旧三缄其口，还像躲瘟神一样对待他们家一切，不然附近妖精那么多，凭什么便宜了牛魔王？只能说当时的玉面狐狸慌神了，急切想找到安全感，于是仓促委身下嫁牛魔王，还是做小。这一点她曾直言不讳：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没有感情的结合更是如此，要么是形势所迫，要么是利益所趋，玉面狐狸如是，铁扇公主亦如是。牛魔王得到铁扇公主，又有红孩儿做底牌，明显飘了，别人不敢沾的坑他敢跳。或许还想走万岁狐王的老路，在万岁狐王的洞府，经常在书房翻阅万岁狐王遗留下的书籍，是不是想从中探究万岁狐王发现了什么？顺藤摸出火焰山有什么秘密？看炉道人寸步不离，肯定藏有天大的秘密，如果幸运找到，是不是更能将其拿捏的死死的？这是牛魔王的一厢情愿。他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看不到自己正慢慢靠近危险。看炉道人的想法很简单，弄死他。如果说感情纠葛是私人恩怨不好大动干戈，那么牛魔王不知死活去碰不该碰触的东西，这行为就是自己作死了。孙悟空和观音算是帮了个大忙，红孩儿被收南海，彻底解决了他的后顾之忧。还有，在这里，田畾想到观音将红孩儿收到南海也许另有原因。灵秀富态资质什么的也许只是其中一面，观音的宏愿是观世间疾苦，遇难众生只要诵念其名号，“菩萨即时观其音声”，即前往拯救解脱。看炉道人自闻其名，观音与太上老君交往甚密，遇到为难之事时抱着宁信其有的心思遥向南海默念几声心思也不是不可能。甚至或许也曾私下拜会观音求解脱。作为仙家，观音自然不会坐视同道被妖魔挟持，而且这还不是旁人，三十三重天兜率宫重要门人之一，不念僧面念佛面，这个忙也是要帮的，不等开口请求即雪中送炭，这个人情大了去了。否则，红孩儿胆大妄为，冒充观音，佛火大动，被灭十次也不为过。最终结果呢？红孩儿除遭受三十六柄天罡刀穿身刺骨之痛，还要一跪一叩拜上南海——难免是心中有气难平——小毛孩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假扮自己，小惩大诫。也是下马威，因为如果好脸相待，一是会被误会自己怕其背后人，二是容易令其恃宠而骄不好管教。总之，不论什么原因，观音帮他解决了软肋，他再也不必畏手畏脚，可以有气出气了。为什么要等到自己一行赶到时才发作呢？这是看炉道人打的好算盘，一事不烦二主，既然孙悟空快到了，而且要过火焰山，必然要和牛魔王产生交集，为了十拿九稳，他早算好了一盘棋：以灭火焰山为由，推波助澜扯出铁扇公主和牛魔王的矛盾，借刀杀人，坐收渔人之利。最后，顺便解决了玉面狐狸，还一把火烧了万岁狐王巢穴，再无后患。田畾还想求证玉面狐狸一些事，看来没机会了。更妙的是借孙悟空之手灭了火焰山——火焰山不存在了，他也就没有了继续留守的理由，至于芭蕉扇，老谋深算的他炮制孤立无助的铁扇公主还不是手到擒来？田畾想，这事干得漂亮，计算巧妙，举重若轻，不费吹灰之力，果然不愧是兜率宫出身的道人。也许自己前脚走，他后脚就该返回三十三重天了。至于这片土地，谁还会在意呢？至于那些长埋泥土的人，更没有谁会在意。可怜的玉面狐狸，仓皇无助之下所托非人，最终还是难逃一劫？翠云山芭蕉洞的铁扇公主何尝不是呢？不该中途移情，又可惜两次所托非人。自古难测是人心，你我非彼，何况沧海桑田，伊人不在，有些事无可求证。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感情的事情太复杂，田畾接着想狐狸的事情。最后一个是在比丘国跟着寿星坐骑白鹿混的白面狐狸，倾国倾城的颜色，遇到孙悟空一行，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尸首都差点被打烂。被打死的九尾狐，最冤最惨的似乎莫过于妲己了——受女娲娘娘之名，引诱商纣王败坏朝纲，给武王伐商创造有利条件。但是，武王克殷后被姜太公用降妖镜逼住现出原形，然后装进袋子用木碓捣死，最后留下千古骂名。是不是那时起，狐族只剩装神弄鬼的低阶俗物，再无大神，“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成于家室，我都彼昌”的美好传唱开始终结？

田畾想的很多，但是一句话也不敢轻言。

他忽然想到了太上道祖平顶山变作瞽者拦道的事情——为什么要变作瞽者——瞽者是什么？

瞽者，失明的人，俗称瞎子。

为什么要变做一个瞎子——神人说话都不喜欢露白，喜欢暗示。如果太上道祖即菩提的话，那么哑谜更是其擅长——很多年前，他就给孙悟空出了一个盘中哑谜，孙悟空打破之后得授长生之法。

孙悟空精通于盘中哑迷，太上道祖当时要表达什么，或许他当时就明白了。

田畾是现在明白的——意思是在说，做人要做瞎子，有些事看到了，或者想到了，要当作没看到、没发生。

世界上每时每刻都有事情在发生，又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既然大家什么都不说，那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田畾习惯性从怀中摸出一支纸烟，孙悟空也已经见怪不怪，不用提醒，食指一伸，指尖跳出一朵火苗，伸过去帮田畾点燃纸烟。

田畾问孙悟空：“要不要来一支？”

孙悟空摇摇头：“老孙不好这一口。”

田畾不勉强，缓吸缓呼，面前一片云雾。

眼见团队聚齐，挥挥手——走！

不走还能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