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旧愿新愁

“小遇，你是读过史书的人，”苏兰说，“任何大事件发生的初期，都是粗放的，混乱的，革命也是如此。我们不得不承认，从农民自卫军到工农革命军，这支队伍是在成长，但也存在很多问题。不过，像小树家的事以后肯定不会再发生了。”

“小树的大哥要走哪条路，小树是决定不了的。他的父母也不清楚，可后果却都让他们承担了。”苏遇为小树家的悲剧深感不安。

“现在革命队伍中，来自各种家庭的都有。革命不论先后，也不论出身，只要接受共产主义信仰，就是同志，就是战友。即便同一个家庭，有人是革命者，有人是**，也很正常。我们团结革命者，打击**，不会搞诛连。”

“也就是说，小树他哥虽然是国军，是**的对象，但小树仍然可以参加革命，参加红军？”

“是，是这样的。”

“姐，我总觉得，今天对你的处理有点太严了。”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能太温柔，也不能感情用事。你姐不是吃素长大的，你放心，过不了几天，只要表现好，又可以官复原职。”

“今天在台上讲话的那男子是什么人？”苏遇有点好奇。

“他是新来的师政委章凤雏，”苏兰说，“他可有水平了，做思想工作最拿手。”

一番交谈，苏遇的心忽凉忽热。他能感觉到，三姐苏兰像换了个人，不再是那个风风火火的毛丫头，而是一位成熟的红军领导者。

苏兰向苏遇简单介绍了革命形势，她对依云镇乃至黄江县的革命充满了乐观。

苏遇的观念也开始发生转变。他朦胧地意识到信仰的力量。未来的美好图景在他的心里逐渐有了雏形。

“小遇，快说说，你这几个月都干了些啥，是怎么过来的？”

苏遇便把自己和小树如何在牛顺儿家避难，顾子城带着冷铁虎和牛顺儿去天台山打游击，他们又是如何逃到黑风寨，他又如何当上星月寨的寨主，一五一十合盘托出。

苏兰听了很是高兴，她说：“太好了。你现在是星月寨的寨主，你现在的任务是把星月寨的那些孩子带回到依云镇来。红军给他们提供住的地方，管他们吃，让他们接受教育，不再当小偷。”

“姐，我还没参加红军，你就给我安排任务啊。”

“小遇，你觉得除了参加红军，你还能走哪条路呢？”苏兰严肃地说，“革命是我们这些人唯一的出路。现在依云镇的群众工作困难很大，老百姓不信任红军，我们必须找一个突破口，让群众看到我们是实实在在为他们谋利益，是真真切切做好事，并有能力保护他们。你把星月寨拉下山来，就是帮那些孩子重生。这样做也才能对得起老寨主对你的信任。”

苏遇想了好长一会儿，说：“我要为他们的将来谋划好出路，但还没有想好。况且，我也不敢保证一定能把他们带下山来。”

“这正是检验你本事的时候。”苏兰说，“你已经不是那个整天呆在书院只知道读书的苏公子了，你现在是手下五十多人的苏寨主。等你们下了山，我可以申请给你们一个革命番号，让你们名正言顺的参加革命，为红军培养有力的后备军。”

说到星月寨的事，苏遇想起跟小树的约定。不知小树是否找到小砧子，星月寨的众星还等着他们呢。

苏兰留他吃了饭再走，苏遇放心不下小树，匆匆告辞。

太阳落山的时候，苏遇到了文昌宫。

这里曾是不起眼的破庙，被石大柱打造成银枪会的总堂口。工农革命军起义时，银枪会被取缔。后来，石大柱率领的民团在这里驻扎，文昌宫成了依云镇的指挥核心。这次，红军打进来，文昌宫被打得稀巴烂。

大门被炸毁，主殿也垮了一半，院子里一片狼藉。

苏遇在那里一直等到天黑，也没有见到小树。

文昌宫没有一点灯火。苏遇有点害怕，从竹篓里拿出手枪抱在怀里给自己壮胆，心里骂着小树，为什么又失约了。

又等了好久，仍不见小树来，苏遇便回到三姐所在的金奎粮铺。

苏兰给他安排了一间屋子。他随便吃了点东西，倒头就睡。奔波了一天，他也是累了。

迷迷糊糊之中，他想起白玉书院曾经美好的过往。母亲在后花园练剑，顾先生带着书生朗读经典，爷爷带着他在藏书阁里一呆就是一天。

那样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从来不愁吃穿，有读不完的书，出门可以坐马车，看戏还可以撒赏银。如今，爷爷走了，母亲走了，大姐和姐夫流落省城，二姐下落不明。

自己竟然只能窝在这无人问津的金奎粮铺的库房。曾经的日子算不上锦衣玉食，起码无忧无虑，如今，每天都在为活下去而奔波。

是什么原因导致今天的结果？又是谁改变了他生命发展的轨迹？

如果没有农民起义，他或许还是那个苏公子，他的折扇还会玩得很潇洒，他的书文仍能背得行云流水。

一场农民起义，引来的是民团的疯狂报复。母亲和姐姐的决定错了吗？他们支持并投身革命难道就没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吗？

革命带给书院的是毁灭。如果不革命，或许还可维持下去，改良或许也能实现。可是，现在，一切都过去，没有机会了。

当历史的潮流袭来时，不管是大船还是小舟，都要经受风浪的考验。躲是躲不过去的。

古清泉不支持革命，最后还不是被民团枪杀了。

胡镇远想当墙头草，结果也没有落个好下场。

过去的事无法挽回，未来的事无可预测。每个人都是被世道无情卷入，无从逃脱。如果牺牲一批人，舍弃一些小家庭，能换来天下人的幸福生活，天下的孩子有书读，有衣穿，有饭吃，那么，一个白玉书院又算得了什么呢？

想着想着，苏遇好像又睡着了。

在梦里，他回到了星月寨，与几十个“星星”在山林间快乐地玩。

次日天一亮，苏遇便跑到文昌宫去。

在一个旮旯，他看到无精打采的小树坐在一堆干柴草里。

“小树，昨晚你去哪儿了，小砧子找到了吗？”

小树摇了摇头。

“没找到也没关系，我们先回星月寨吧。”

“唉，二哥，你说我到底该咋办？”小树似乎心里有事。

“石少侠，”苏遇看着忧心忡忡的小树说，“以前，再大的事在你这儿都不算啥，今天这是怎么了？看把你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