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夜寺

卢起在草丛中隐蔽了一会儿，洞里洞外都没有什么动静。他抓起一块石头扔向洞口。随即又躲在草丛中。

这时，从洞口探出一个脑袋。

石小树。

卢起纳闷，石小树的家被烧了，他怎么还在这儿，村里那个老婆婆说石家三口全都被烧死了。这是怎么回事？

洞口又探出另一个脑袋。

苏遇。

卢起兴奋地从草丛中站起来，喊道：“苏公子，小树。”

从黄江县城逃出来的时候，苏兰嘱咐卢起去小树家躲一躲，不曾想在这个山洞能碰到两位小伙伴。

“卢起？”

“卢大夫！”

小树赶快把洞口的树枝掀开。卢起跑过去与两个伙伴拉了拉手：“你们怎么知道这个山洞的？这可是我的秘密啊。”

“唉，逃命呗。”苏遇的手里拿着一根短木棒，学着拿折扇的样子，在掌心拍了几下。

“洞里的食物是你藏的？”小树好奇地问，“我们以为是猎户放在这儿的。”

“早些时候，古师傅带我进山采药，说过这一带有个洞。”卢起说，“后来我特意寻找，发现了它。这儿就成了我的秘密据点。现在世道乱，在山里没有落脚点，只能靠这个山洞了。”

“不好意思，我们俩吃了些你备的东西。”苏遇笑道，“你不会怪罪吧？”

“都是兄弟，无罪无罪。”卢起说，“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我听说，小树家……失火了？”

卢起提起这事，小树的脸上立刻挂起了悲愤。

苏遇的手搭在小树的肩膀上，用力按了几下，似乎在告诉小树要坚强。随后，苏遇说起那段伤心的事。

……

那天，苏遇和小树去山林打鸟，天快黑了才往家里走。他们刚到村口，就看到家里房子着火了。他俩正准备冲过去，却被一个老人挡住了。

老爷爷告诉小树，有一队带枪的人冲进小树家，要来抓他。石木匠说小树不在家，那些人就挨家挨户搜。石木匠趁那些人不注意，告诉这位老人去村口截住小树，千万不要进村。

就这样，他俩躲在村边，眼看着家里着火。

天黑之后，他们才回到家里。听村里人说，石木匠一怒之下与那些人拼命，被人用枪打死，小树娘和他刚过门的妻子也遭枪杀。

要不是那位老爷爷死死拦住小树，他必然冲过去。如果真是那样，石家就全完了。

“什么人对小树家这么狠？”卢起问。

“是除奸队。”苏遇说。

“除奸队？”卢起问，“是胡智谋搞的那个除奸队吗？”

“正是那个恶棍！”小树气乎乎地说，“农民革命军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像胡智谋那样的人太多了。”

“他们是一群什么人啊？分不清敌我吗？”卢起说。

“可恶的除奸队非得说小树给敌人报信，”苏遇说，“他们还说石大柱是县民团的把总，与工农革命军为敌，所以要抓小树。”

听了苏遇和小树的话，卢起深有感触。

革命队伍中鱼龙混杂，人们参加革命的目的千差万别，真正有信仰，有纪律，不为私利的人远远不足以支撑起这支革命的队伍。

苏遇感叹道：“依云镇掌控在胡智谋那样的人手中，迟早要出事的。”

“依云镇已经变天了。”卢起说，“革命军十九团没有呆几天，就内部分裂。两个营火拼，二营把一营吞并了。随后石大柱带着国军进来，打败了革命军。如今，十九团没有了。依云镇的实际统治者是国军营长，石大柱。”

卢起说着瞄了一眼小树，“就是你的大哥。”

“他是他，我是我。”小树斩钉截铁地说。

苏遇惊讶地问：“依云镇这么快又失守了？那就是第二次失守。百姓又要遭殃一次。”

卢起说：“从去年折腾到现在，县城非但没有攻占，反而连自家后院也丢了。依云镇的这支革命队伍算是彻底失败了。”

小树问：“那个胡智谋呢？他被打死了，还是跑掉了？”

卢起说：“当时，胡智谋投靠了十九团二营的狄营长。二营长干掉一营长后，自封为团长。后来国军进城，狄营长被俘牺牲了。没听说胡智谋的下落。以他的武功，很可能藏在什么地方吧。”

小树心里的怒火一点就燃：“他就是躲进铁扇公主的肚子里，我也要割开肚皮抓到他、杀了他，为我死去的爹娘报仇。”

苏遇问卢起：“你是从黄江县城回来的？那边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卢起说：“二十团被打散了，县城失守。师长黎向南和团长顾子城下落不明。程德仁主仁牺牲了。”

“我三姐不是带人去支援县城吗？她呢？”

“苏兰团长还没走到县城，县城就失守了。她去省城找组织去了。”

苏遇听到革命队伍的败绩，眼神里充满了失望。他不喜欢革命，不愿意看到暴力杀人，但他也不愿看到旧军阀、旧势力对百姓的压迫。

他本以为改良可以让世道变好，可是，一次次血淋淋的事实在告诉他，革命才是唯一的希望。

然而，依云镇的那支革命军队伍，似乎还无法完成革命的使命，甚至无法让依云镇的百姓看到希望。

若是想从根本上推翻反动的黑暗的旧社会制度，没有一支立场坚定、指挥统一、作战勇猛的军队是不行的。

卢起想起凤娟还在沟里呢，忙说：“你们跟我一起找凤娟吧，她掉到沟里去了，我找了一遍没找到。”

苏遇问：“凤娟跟你在一起？”

“唉，她被，被人劫持，我救她出来，就躲在这个山洞里。因为一点小事，她一生气就跑了，下山时滑落山谷。”

小树问：“哪条沟？”似乎他这一段山林很熟悉。

“就是前面往山下走的那个路边，有点像龙脊背。”

“哦，那沟可够深的。”

“不深，我走过一遍，可是没有找到。你们跟我一起再找找吧。”

苏遇说：“天色将晚，我们三个去也是白搭，不如先在这儿过夜，等明天再找。”

“救人要紧，不能等。”小树说，“在山里寻找猎物，最厉害的是猎狗。我们去找牛顺儿，让他带着他的狗来。”

小树的提议，与卢起的想法不谋而合。当初他和牛顺儿去依云镇，就是想借他的猎狗发现凤娟的线索。

于是三人立即行动，往山外跑去。

他们仨对山路并不熟悉。天色向晚，内心着急，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小树抱怨卢起，只知道埋头走路，不知道抬头看方向。

苏遇发牢骚说，本来就不该下山，在山洞里住一宿，等天亮再行动就好。

卢起年长一些，脾气沉稳地多。他通过观察天上星星，大概能辨别出方位，引导着小树和苏遇从一座山背走到另一座山背。然而，还是没有找到下山的路。

小树发着牢骚，苏遇突然指着不远处说：“看，有灯光。”

离他们站立点不远的地方，一座黑魆魆的建筑，里闪着一两点灯光。

小树催促道：“快走，有灯光就有人，今晚下不了山也不打紧。”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那建筑跟前。原来是一个寺庙。寺门紧闭。

“今晚借宿在这里吧，天亮再下山。”连日在山间行走，吃不好睡不安，苏遇早想找个有屋顶的地方安歇一宿。

“事以至此，也只能这样了。”小树抢先两步，就去敲门。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个年轻的和尚端着油灯站在门内，问：“何方施主，为何夜晚来访？”

“我们是过路的，迷路了，想在寺里借住一晚。”小树说。

那和尚打量了一番三个少年，说：“小寺简陋，没有待客的厢房，你们就在大殿里歇息一晚吧。”

小树说：“行，有个屋檐就不怕雨。”

三人跟着和尚来到大雄宝殿。

殿内点着两盏油灯，晕晕欲睡的灯光照耀着高大的佛像。供台上摆着丰盛的供品，看得小树直流口水。

“施主，就在这里将就一夜吧。”说完转身走了。

三人围着一根柱子坐下。小树说：“供台上的供品佛像又不会吃，不如我们替他享用吧。”

卢起觉得不妥，但是又不知怎么劝阻。

苏遇说：“我们借宿在这儿，还偷人家东西，明早那些僧人发现了，不让我们走怎么办？”

“哎，苏公子总是怕这怕那。”小树咽了几口涎水，靠着柱子开始闭目养神。

“小树兄弟，卢起兄，这世间再没有苏公子，以后不要那样称呼我。这世上只有苏遇。”苏遇挨着小树坐下来说。

卢起又挨着苏遇坐下，三人就像蒜瓣一样靠在一起。

此时此刻，夜色中，大殿外，传来了悠悠的木鱼声，听得人心静神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