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大争之世

苏遇独自返回白玉书院。

一路上，他都在琢磨，怎么向母亲交待自己的举动。违抗母亲和爷爷的安排，编什么理由都是说不过去的。

本来还指望贺管家替他抵挡一阵，现在看来，只能自己硬着头皮，接受院长大人的口诛体罚了。

苏遇走进白玉书院的大门，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离开书院才几天，他发现白玉书院变得陌生了，但又看不出变化在哪里。

他径直来到母亲的房间，室内无人。他又去了后花园，看见母亲正在练剑。

苏紫轩也瞅到儿子回来，并没有感到惊讶，也没停下手中舞动的宝剑。

直到一招一式完整地练完那套苏家剑法，将长剑入鞘，这才一边擦汗一边问起事情经过。

苏遇照实说了，并无半点隐瞒。令他意外的是，想象中的指责、训斥、甚至关小黑屋，都没有发生。

苏紫轩带着苏遇来到老太爷的卧室。

当初离开时，爷爷给苏遇交待得很清楚，去省城，不论依云镇发生什么，都不要回来。

这时，再看到爷爷，苏遇的内疚无法掩饰。

老太爷仍躺在床上，眼睛看着天花板，嘴微开，骨瘦如柴，目光平和。

苏紫轩握住老太爷的手说：“父亲，小遇又回来了。”

苏遇轻轻地喊了一声：“爷爷。”

苏老太爷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他的眼珠转动了几下，好像在寻找什么。

苏遇在爷爷的床边跪下，磕了三个头，说：“爷爷，我没听你的话。”

老太爷仍盯着天花板，嘴巴又动了几下，还是没有声音。

苏遇和母亲在老太爷的床前站了一会儿，说了一些安慰的话，老人没理睬他们，只顾瞪着天花板，嘴巴一开一合。

等到苏遇和母亲要走时，老太爷突然说了一句：“回来就好。”

苏遇又握住爷爷的手，叫道：“爷爷，爷爷，你不怪我吧？”

苏老太爷呆呆地看着苏遇，嘴巴不动，眼睛也不眨一下。

苏遇能感觉到爷爷微弱的脉搏。

离开老太爷的房间，在门外的台阶上，苏紫轩对儿子说：“你既选择回来，就等着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这是你自己的决定，到时不要后悔，也不要埋怨他人。白玉书院的未来在你身上，能不能担得起，就看你了。”

“妈，对不起。”

苏紫轩抱着剑，仰望天空，喃喃地说：“大争之世，存亡之际，少年英雄从来不会缺席。”说完，转身沿着回廊往厢房走去。

看着母亲的背影，回想着她那句耐人寻味的话，苏遇反问自己，我是英雄吗？还是狗熊呢？

此时，暮色已至。

苏遇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卧不宁。他盼着贺弘道回来，好再了解一些石家的事。可是直到天黑透了，也没见贺管家的大驾。

苏遇又去南院找卢起。

南院住的伤兵只剩下几个行动不便、家中又无人伺候的重病号。看起来，药好像用得少了，他们只是静养而已。

卢起没在南院。问病号，他们也不知道。

苏遇在院子里徘徊了许久，不时竖起耳朵，想听听镇北方向有没有枪声。然而，整个依云镇像是被粘稠的空气罩住了，压抑而且死寂沉沉。

他吃了些东西，点起灯，拿起书，却一点也静不下心，根本看不进去。

夜深了，院内院外没有一点声音，静得出奇，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迷迷糊糊之中，他进入梦乡。

……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苏遇赶忙来到前院找贺管家。

贺弘道正指挥下人清理荷花池中的杂物。

苏遇走过去。贺弘道冲他点点头：“公子早！”

“早。”苏遇还想再说点什么，贺弘道却带着一个下人往藏书楼去了。

“贺叔。”

贺弘道停下来，看着苏遇。

“昨天，你回石家找到鼻烟壶了吗？”苏遇本想问石为贵家可有发生什么事，话到嘴边，却拐了个弯。

“哦，找到了，就在石家的石桌上。”贺弘道从口袋里掏出鼻烟壶展示了一下。

“你离开石家时，他们的宴席结束了吗？”

“没有。银枪会那帮人喝得正酣。”

“哦。”

“怎么，有事吗？”

“昨晚回来，路上没遇到什么事吧？”

“没有啊。一切正常。”贺弘道有点诧异地问，“公子，你是担心石小树再跑了吗？”

“不，不，我就随便问问。”

“没什么事的话，我去藏书楼做防蛀了。”

“哦，好，你忙吧。”

苏遇百思不得其解。如果昨天铁虎他们采取了行动，一定会闹出大动作，按时间推算，贺弘道可能会遇上。

可是，石家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难道铁虎和顾子城改变主意？

这时，一个挑着箩筐的老人走进南院荷花池，把下人们从池里捞出的杂草，一点点装进箩筐。

老人一边装，一边对拿着长杆捞网的人说：“嘿，依云镇昨夜地震了。”

“咦，没感觉啊。”

“威风八面的银枪会被连窝端，听说他们的总舵主也被砍掉了脑袋。”

“什么？银枪会没了？是哪个堂口的做活儿，这么厉害？”

“听说是工农革命军，刚成立的工农革命军。”老人说，“银枪会鱼肉百姓，强收保护费，农民协会早就看不下去。以前，赤卫队搞不过银枪会，现在有了工农革命军，穷人有了靠山，看谁还敢再欺负咱们。”

“革命，又是革命，明天不知道革到谁的头上。”下人边捞杂物边说，“革命能养家糊口吗？革命能升官发财吗？唉，还是老老实实干活吧。”

苏遇走过去，问：“老人家，你说的是文昌宫那个银枪会吧？”

“对啊，工农革命军只打了一枪，就把文昌宫里的银枪会全都缴了械。”老人接着说，“听说在卧虎岭还打了一仗。银枪会的会众，逃的逃，死的死。工农革命军果然是正规军，对付这些帮会、毛贼，小意思。”

苏遇听到这里，知道顾子城和铁虎果然是出手了，而且战果不错。唯一不明确的是，石大柱是在哪里被抓的，又是谁杀了他。石家的人是否知道这些。

如果石为贵和妻子知晓此事，那又是怎样的心情？小儿子成亲的日子里，大儿子命丧黄泉。

苏遇还想再了解一些细节，那老人挑着担子走了。

苏遇决定去找铁虎核实情况，还没等他出门，有人通报，书院外来了一个工农革命军战士。是二十团的团长顾子城派人来请苏遇。

苏遇让下人准备马车。战士说，已备好马匹。两人来到门口。苏遇看到门外的拴马桩上拴着两匹枣红马。

苏遇说他不会骑马。战士告诉他，身体不要紧张，抓住缰绳，跟着走就行。

苏遇不好意思让人看出他的胆怯，便将长衫撩起在腰间打个结，将折扇**后背，挣扎着上了马。

那战士跨上另一匹马之后，打马就跑。苏遇骑的这匹马一看同伴跑了，也跟着跑起来。

苏遇吓得赶紧扔掉缰绳，两手牢牢地抓住马鞍的前上部。

马蹄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哒哒”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