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恍兮惚兮 似曾相识

秦北海单脚跪地，粘稠的鲜血顺着脖子滴在地上，形成一滩血水。

“告诉……老大……替我、替我……报、仇……”秦北海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发出孤零零的铿锵。针姐紧握着他的手，耳朵凑近了他的嘴才勉强听清。他说话带着点奇怪的方言口音，听着有点好笑，但不可能有人笑得出来。

这是秦北海的遗言，说完他的头便垂了下去，双眼圆睁，死不瞑目。假如这是灵异故事，那么秦北海一定会化作厉鬼去追查清楚到底是谁杀了他……

可惜，这并不是。

针姐吩咐众人对此事不要声张，她会去向鹰老大汇报，如何处理听候安排即是。她的身子摇了摇，桑妮扶住了她。多年的历练，她已很少有过于激烈的情绪波动，但秦北海的死还是击溃了她的心理防线。

无数往事涌上心头，她想到那些一起喝酒、一起飙车、一起拼斗、一起调笑的种种场景，泪水终于夺眶而出。而这时她已背转身返回会所，因为她不可能让人看见她的眼泪。桑妮跟在身后，什么话也不敢说。但她知道，如果枪杀秦北海的人落在针姐手上，下场是可想而知的。

“不会是他干的吧？”桑妮的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她不希望是丹长下的手，可是不希望不代表一定不是，“不会是他”这个想法连她自己都不信。

——可是，如果真的不是他呢？

桑妮心乱如麻。

会所的电动玻璃门开合之间，针姐和桑妮已芳踪杳杳，老鹰会的兄弟根据针姐的安排，将秦北海的尸首运回了老鹰总舵。

喧嚣过后，长街冷寂，明珠城的夜晚也即将消失，人们该睡的也睡了，没睡的也快睡了，不想睡的在等着天亮。

这时已能听到清洁工用笤帚扫地的声响。

而几声枪响也让叶小加恍惚了一下，他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打中秦北海的那几枪就像打在了他的身上一般……他的瞳孔放大，表情像睡醒了，记忆蓦然清晰，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如电影胶片，以数十万倍速飞速地放映，却转瞬即逝……

公交站牌掩护着他和春哥，春哥将枪装在一个牛皮袋子里，对叶小加的反应没太在意，说了声走，两辆摩托油门催动，渐去渐远，尾气与汽油的味道飘散开来。

春哥驾驶着摩托，迎着风，大笑了两声，声音在夜空中清澈且响亮。

叶小加从笑声中听出了得意，也听出了猖狂。他隐约间冒出一个念头，那就是这位春哥不能完全对他推心置腹。

——他好像对自己失忆的事情相当清楚。

在他的记忆中，春哥和他是生死之交，有过命的交情，他并不希望那个念头成真，也并不希望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

摩托车飞速地前行，叶小加的大脑中又出现了那间小黑屋。

他能明显感到自己的元神化作了实体，从一个无尽的黑暗上空矫健地盘旋跃下，举目四顾，周遭除了他什么也没有。

小黑屋有一扇窗，窗外有白光渗透进来。

他知道此时那个声音要出现了。

在失去记忆的这段日子，他大脑中的这间小黑屋里总会不经意间跳出来一个神秘的声音，每次，这个声音都想要提醒他什么，这次提醒的是：“不要相信这个人。”

——为什么不要相信他？

神秘的声音没有给他答案，又重复了一句：“不要相信任何人。“

他暗自里还是提高了戒备。

——他什么都忘记了，为什么唯独只记得春哥？假如春哥这个人有问题，或者说对于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图谋，那么他的图谋又会是什么呢？

——春哥驱车大笑，有没有想什么他不知道，但他的内心却冒出了无数个疑团。

更大胆的设想是，自己的失忆会不会与他有关呢？

对于一个失去了记忆的人来说，一旦没有了安全感，思绪就会四散飘飞。

春哥杀起人来不眨眼，他那把左轮枪也价格不菲，他的种种行径，似乎都在说明他不是个简单的人。

这都是叶小加自己的想法，他有这样想法很正常。

有时候你以为自己发现了真相，其实只不过是因为你太天真了而已。

假如什么都被猜到了，那这个故事也就没什么意义了，对不对？

——就像子弹一样，你永远不会知道它会从哪个方向哪个角度打在你的什么部位……

“这把枪还是你送给我的。”摩托车的车速缓了缓，春哥忽然拿起枪对着叶小加，笑着说。叶小加回过神，笑道：“是么？我怎么会送你一把枪？”

春哥说道：“那就说来话长了，当年，我们到非洲去，遇到一群狮子，你就是用这把枪击退了狮群……离开非洲的时候，你说自己不喜欢带枪，就把这家伙送给了我……”

谈及往事，春哥面露怀念的神色。

“我们怎么会去非洲？”叶小加扭了扭刹车，一股清风灌进他的衣领，春哥说的事他实在没有半分印象，只要抱歉而尴尬地苦笑。

春哥欲言又止，摩托车加速，将叶小加甩在了身后，叶小加一催油门，追逐而去。

“那时候的你，嗯，或者说还没有失去记忆的你，比现在多了些霸气，现在的你像个读书人，斯斯文文的……”春哥的声音传来，在风里忽远忽近。

叶小加又进入大脑中的小黑屋，小黑屋里那扇窗依然涌动白光，但那个神秘的声音没有出现。

一路迎风，车轮旋转，很快，他们来到了明珠城外的璇玑山。

破晓将至，璇玑山山峦起伏，在墨兰的天空下画出了一条青黑色的线。

璇玑山是一座别墅山，山上建满了各式各样的别墅，主人非富即贵。

他们驾驶摩托盘山而上。水泥山道蜿蜒曲折，对骑行或越野爱好者来说是个绝佳的所在。

山道两侧围着防护栏，摩托车在山道上飞驰奔腾，迎面的夜风闯进驾驶者的衣领，简直不要太爽快。

山间，虫鸣唧唧，听来有天地寥落之感。夜里的微霜打湿了木叶，散发出沁人的香气。山下，汽笛悠长，江面货轮漂浮，沿着航线去往远方，船灯有些许孤寂的色泽。

住在山里更常听到些稀奇古怪的动静，比如飞禽走兽的叫喊、奔跑、呼吸，它们踩着木柴高低纵跃，像是在捕猎，也像是在逃命……时而又听到女人、小孩的笑声，不清楚是来自山里还是山外，还有说话的声音，若有若无，由于山风呼啸，也听不见内容。

在山腰处，他们遇到一件奇怪的事，或者说遇到一个奇怪的人。

山腰靠近悬崖的位置停着一辆大卡车，卡车的驾驶室坐着一个人，看不清楚他的模样。

不是因为夜黑看不清，此时的夜色还不足以模糊人的面容，何况还有四颗铜铃大的车灯。

驾驶室里的卡车驾驶员蒙着面，用黑布蒙着，只露出眼睛，他的头靠在座椅上，睡得正熟。

一个卡车司机怎会将车停在这样的地方？他怎么会出现在此？

大卡车停在悬崖，是在等人？还是司机刚好开车至此，由于疲倦暂时休息？

正常情况是休息，不正常情况是等人。

到底是正常的情况还是不正常的情况？

很难说。

叶小加看到眼前的场景时，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再次涌了出来，他在心底对自己说：这个场景他见到过。

脑子里的小黑屋里，那个很久不出现的声音回应道：“见到过什么？“

叶小加在脑子里的小黑屋中说：“我见到过这辆大卡车，还有那个蒙面的司机！”

——所以我们才说这是一件奇怪的事。

小黑屋里的神秘声音也提醒他，这很奇怪。

春哥示意叶小加不必理会，叶小加嗯了一声，两人用脚在地面一蹬，摩托车轰然启动，他回头看了看那辆卡车，又看了看飞车在前的春哥，脑子一团乱麻。

其实每到距离第十天更近的时候，他都会这样。

摩托车的车轮**柏油路，越过几道急弯，穿过茂密的竹林，进入一个别墅区：C区别墅。

C区别墅是十一幢错落联排式的，他们要去的是第九幢。

在车库停下摩托，跟随黑铜色的景观灯的指引，步行了六七分钟才到达。

别墅外的小花园有个花岗石凿成的小水池，水池的小喷泉不眠不休地将水喷在假山上，沿假山潺潺淌下，顺着水池底部的石孔浸入土壤，灌溉着精心栽培的紫竹、玫瑰、杜鹃、百合、木槿、蔷薇……

踩着碎石子过道，步上四层大理石台阶，推开厚重的白橡木门，豪华的装饰映入眼帘。

别墅内灯光璀璨，浅棕色的实木家具是由高级木工亲手打造，松软的地毯质华贵精美，书桌上摆着一盏翡翠台灯，灯座旁燃着一炉香，黄铜香炉雕刻着龙凤花纹，酒柜中的水晶酒瓶造型各异，巨大的投影仪正无声播放着一年一度的欧洲足球冠军联赛。

叶小加在屋子里晃悠，像第一次到春哥家里来。

他认为这别墅是春哥的。

他可以百分之一百确定，自己没有来过这里。

看着客厅的南面挂着的一幅猛虎下山图，又有一阵或熟悉或陌生的感觉，那种感觉有点像是有个人在为他进行贴心的按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