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盐都与青墩

河阔水平，扁舟一叶，何亦茹许小龙他们已经到了串场河上。

串场河，里下河水乡东缘，一条开挖于唐代的运盐河，串连起淮南的十几个盐场，串场河由此得名。

沧海桑田，泥沙淤积，海已经向东退去了二三十公里，河面上曾经来来往往的运盐船也成了过眼云烟。

“亦茹姐，船家说，现在已经进入盐城地界了，你就快到家了！”船梢的许小龙兴奋地大喊。

那天他们涉水登上江北岸。天一亮，李忠实就地替何亦茹租了一条有风起帆，无风摇橹的小船，并安排许小龙一路护送。

“船家，请先到盐都。”何亦茹从中舱里探出头来。

“你不先回家了？”许小龙不解。

“让你也见识一下魏团长一直引以为豪的魏夫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许小龙听出她语气里有些不屑。女人看女人，看来总是嫉妒的多，欣赏的少。

恰如魏长庆所言，盐都镇街头，提起李泽惠的名字，真是老少皆知。有人指着路，“李老师不在家里，她在那边的女校上课。”

“魏团长的夫人是老师？没听他说起过。”带着纳闷，循着方向，一路找过去。

终于见到了，非常普通的一位知性女人，一袭蓝士林旗袍，正在给一帮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上国文课。

何亦茹没有打扰她，在外边静静地站着，直到下课。

“魏夫人，你好，我叫何亦茹，魏团长让我给你带了一封家信。”

“何亦茹，盐城人，是吧？”李泽惠一边接过信，一边问道：

何亦茹点点头，“你咋晓得？”

李泽惠没有答话，抽出信瓤匆匆浏览了一下：“长庆到苏北了？”

“是的，他让我转告你，等部队那头料理停当后就回家看看。”

“他没空，我可以去看他呀。”李泽惠把信瓤重新塞入信封，抬头问道：“他们现在驻扎在哪儿？”

何亦茹一听没了词，她看着许小龙：“你晓得吗？”

“这，真不知道。”许小龙面露难色，“师长告诉我，他们会先到泰州，但会不会驻扎在泰州真不能肯定。”

何亦茹一听急了：“那么接下来你回哪儿去呀？”

“师长让我完成任务后去海安县一个叫做青墩的小镇。”

从泰州到青墩也就半天时辰。镇子不大，四面环水，魏长庆看见一队队身穿草绿色军装的人正在土地庙前的空地上训练。

泰州指挥部随队的一位军官介绍说：“那些带队的都是陈总指挥从税警总团抽掉来的骨干，人数不多，也没有主心骨。”

“全体集合吧，你把事情宣布一下就可以回去交差了。”魏长庆吩咐道。

一阵短促的哨子声，伴着值更军官的大喊：“集合了，快集合了！”

过了五六分钟，一堆人才聚拢起来，松松垮垮的，行不成行，列不成列。随队的军官扫视了一眼，也不过问，只管打开公文包，拿出一张纸照本宣科：“从即日起，在青墩集训的所有官兵合编为鲁苏皖游击总队第六纵队，任命魏长庆为纵队司令。鲁苏皖游击总队总指挥陈国泰。”

宣读完毕后，他便指着魏长庆：“这位就是你们的司令长官魏长庆，黄埔六期毕业。”

再指着李忠实：“大家也认识一下，这位是李忠实将军，第二纵队司令，黄埔一期毕业。”

然后对着队伍大喊一声：“全体都有了，听我口令，立正，……，敬礼！……”

礼敬得稀稀拉拉，既不规范，也不整齐。魏长庆看得眉头紧皱，碍于初来乍到，不便发作。

“下面请魏司令训话！”

魏长庆前出一步，军姿笔挺，先是对着大家立正敬礼，礼毕后也不说话，原地啪地一个向后转。

“葛长根，集合队伍！面向我两路纵队！”魏长庆一声大喊，声如洪钟。

只听得一阵忙乱的脚步，也就十几秒钟，二十几个人便集合完毕，两路纵队，横平竖直。

“大家看看，这才是国军的要求，再看看你们，成什么样子，简直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希望各带训军官严加管教，不得有误！各部解散，继续训练。”

魏长庆转头便走：“去看看营房和军需仓库吧。”

“魏司令，今天让您看笑话了，不过不要紧，陈总指挥关照，现在所有的军官都没有正式任命，一切均由您做主。”随行的军官看魏长庆脸色难看，连忙解释。

“待会我把花名册和军需物资清单给您移交一下，没有其他什么事的话，兄弟我就回泰州复命了。”随行军官不想再看魏长庆的冷脸。

“多谢了，请务必代为回复陈总指挥和李副总指挥，长庆一定不辱使命。”

“一定带到，陈总指挥还说了，你们不必马上开拔，他会组织一次授旗仪式，以壮军威。”那位军官连连点头。

“那也请兄弟给二位总指挥长官带话，”李忠实在旁边接话，“我李忠实也在青墩小住几日，再去龙冈镇赴任。”

就区区五六百号人，接下来的交接没费多少时间。待到那位随行军官返泰的小船刚刚离岸，魏长庆就迫不及待地抱怨起来：

“师长，你把我害苦了，这算什么部队，早知这样，我不做这个司令了，我还是跟着你做个团长算了。”

“哎，哪能这么说，”李忠实拍拍他的肩膀，“要相信自己。这次带来的二十几个老兵全部归你了，除了那三个你抓来的‘逃兵’。”

“是两个，一个已经在渡江的船上被打死了。你是说常生明侯吉生他们两个？”魏长庆不解，“要留就全部留下了，为什么还要带走两个？这么一烂摊子，只要是个老兵我都需要。”

“你有没有拿枪顶上他们的脑袋？他们都向我投诉了，侯吉生现在看见你腿都会打颤。”

“那又怎么样呢？”魏长庆不以为然。

“记住，这里是敌后，比不得正面战场上敌我分明，搞不好有人会把你卖了。你打仗是一把好手，但敌后抗战的意识差了些，要不断学习，不断反思，我带走这两人就是为了时时刻刻提醒你，也是为了保护你。”

“嘿嘿，师长，这，……。”魏长庆挠了一下头，满心尴尬地笑了。

“我再说一遍，不要再师长师长的了，接下来你我就是同僚。”李忠实急了。

“我也再说一遍，师长，你还是把我带走吧，跟你的老同学陈总指挥说一声，我魏长庆就是一个冲锋陷阵的料，整不了那些复杂的事。”魏长庆也急了。

“现在好歹也是官升一级，哪个男人不喜欢升官发财，你得感激我才对。”李忠实边说边站了起来，“到伙房看看，这里是你的地盘了，你得好好地款待款待我，我吃喝舒服了，说不定再给你整点干货，摆一摆你以后的邻居保安十三旅的来头。”

魏长庆一听来了精神：“这保安十三旅是什么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