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宋玉

楚国的王宫，自然是守卫森严的地方。秦牧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去找和氏璧，显然不那么容易。

而且王宫那么大，让他光明正大的溜达都得溜达好几天，所以找和氏璧不是一锤子买卖。

要想找到和氏璧，他必须能经常的进入王宫。

这件事，秦牧和昭厉谈起过。当然不是说他要进王宫看和氏璧。那昭厉非把他抓起来不可。

和氏璧，乃是天下至宝，秦王都想要。你一个蓬莱客人，不在大海里面好好待着，千辛万苦跑到楚国，原来是为了和氏璧！

秦牧不能让昭厉有这样的想法，所以他只能不经意的表示，自己仰慕楚国，想进王宫看看。

这样自然就没问题了。但是即使昭厉能带他进入王宫，那也不过是一次机会。

秦牧要想长期的频繁的进入王宫，就必须给宫里人找一个需要见到自己的理由。

瓷器，就是秦牧最好的武器。

只要自己做出瓷器，一定会被楚王宫里面的人召见的。不论是楚王还是他的王后妃子，谁能不被瓷器所吸引呢。

瓷器，比起陶器，有着天壤之别。

虽然陶瓷陶瓷似乎连做一起，但是这两种东西本质不同。

陶器，一般粘土就可以烧制，而瓷器，必须是高岭土。一般粘土烧不成瓷器。

两者的制作温度也不同。陶器只要800—1000度就可以，而瓷器要1200度以上，最好能到1400度。

眼前这个世界，还没有瓷器，但是有高岭土。

秦牧也不明白自己的身体为什么如此奇怪，在去打猎的路上，他的双眼好像科学仪器，直接能分辨矿物属性。

在去打猎的路上，他发现了一处高岭土矿脉，这样制作瓷器的原材料就有了。

当他想要开始制作瓷器的时候，脑袋里面立刻出现了一个清晰的流程图。

第一步应该做什么，第二步应该做什么，怎么打泥，怎么制坯，如何搭建窑炉，都好像实质一般的列在眼前。

难道自己上辈子是个烧瓷器的大工匠吗？

秦牧感觉自己似乎360行，行行都干过。

这时候不想那么多了，说干就干。

他先找到昭厉，问起了那块地。巧了，那块地正是昭家的。

于是秦牧以三成股份为代价，拿到了那块地，以及昭家的配合。

在楚国做这样的大工程，没有实权人物点头肯定是不行的。

现在有昭家配合，秦牧的事业就顺利多了。

昭严让昭厉暂时先别回绛县了。第一，先赶紧把自己的造纸作坊搭建起来，第二，配合秦牧做这个瓷器厂。看来这又是一样宝贝。

昭厉出面理顺各种关系，招募人手，搭建厂房窑炉，秦牧作为技术大拿，全面负责烧瓷。

在没有机械设备的年代，只一个矿石开采就是大问题。

好在这时候采矿已经是一件寻常事，本时空的匠人，没有挖掘机和炸药，一样开采矿石很多年了。

高岭土就这样被开采了出来，然后就地粉碎成拳头大小的石块。一车一车的原料，被工人们源源不断的送到了河边。

这个位置是秦牧特意挑选的。目前没有机械工具，他只能因地制宜的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

水力，是秦牧很看重的。

秦牧制作了一个水碓，用来舂矿石。

矿石经过淘洗，除去杂质，沉淀后制成砖状的泥块。然后再用水调和泥块，去掉渣质，用手搓揉，或用脚踩踏，把泥团中的空气挤压出来，并使泥中的水分均匀。

这一步叫练泥。

之后，就要拉坯。把坯放在轱辘盘上。轱辘盘匀速旋转——这也是水力动力，秦牧随手拉伸着，一件瓷器的坯体大概成形。

芈素姐妹，还有乌鹭，都离开了舒适的小窝，每天跟在秦牧身边。

秦牧对于技术一点不隐瞒，谁想学都行。这让三个女人都不肯放弃机会。

乌鹭知道纸是秦牧造出来的，但是这个芈家村的造纸厂她可没去过，不知道这么神奇的东西是怎么从竹子变出来的。

现在秦牧要造瓷器，那自己一定不能错过机会。

学会了造瓷器，肯定是大功一件。乌鹭觉得，如果自己把这个技术上报给秦王，不但能换回一家人的性命，没准还能让弟弟被封个爵位。

所以她学的尤其热情。

拉坯这个活，不但不怎么用力气，还看起来极为有趣。

就好像小孩玩泥巴一样。

三个人都喜欢这道工序。幸亏秦牧是本着大批量生产来建的厂，轱辘盘一溜建了十个，大家都上手干吧！

无数的工人，几十道工序，让瓷器厂每日里都是热火朝天的工作场面。

工人为秦牧工作极为卖力，因为在这里打工，每天管三顿饭。这可是他们做梦也遇不到的好事。

这时候的人是一日两餐的，三餐制远远还没出现。

能多吃一顿饭，而且还是敞开肚皮吃，这比什么样的鼓励都有用。更何况主家给的工钱也高。

秦牧要尽快让瓷器厂投产，所以不惜代价的赶工期。

幸好这时空虽然没有瓷器，却有陶器。制陶的大部分流程和烧瓷差不多，开矿，运输，制坯，烧窑，基本上一样。

秦牧雇佣的都是制陶工人，他们等于是熟练工种。

真正有技术难度的工作，秦牧亲自上手。

比如釉料的调制，这个谁也不会，再比如高温窑的搭建，这也得秦牧出手。

经过一个多月的忙碌，第一批瓷器终于要开窑了。

瓷器开窑是个大日子。这一天，昭家父子全来到了瓷器厂，除了昭严昭厉父子，昭厉的三个弟弟两个妹妹，以及他们的家眷也都来到了现场。

当他们看到洁白如玉的精致瓷器，每个人都被晃瞎了双眼。

这就是瓷器，这也太美了。

陶器比起瓷器，那就得砸了。

昭厉这才明白，为什么秦牧看不上自己特意给他的漆碗，原来瓷器比起漆器，真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芈素小心翼翼的捧着一个小碗，碗壁上画着一束兰花。这就是秦牧的手笔了。

这一批瓷器，大部分都是纯色——白色的。

有十几样瓷器上，秦牧画了一些花花草草。春兰秋菊，采用的是后世工笔画法。

不说瓷器前所未有，就是秦牧的绘画方法，这个时空也还没出现。

瓷器和绘画的完美结合，让这些画了花草的瓷器，成为这一批瓷器中的王者。

瓷器和陶器的一个区别，就在于瓷器上面挂了一层釉。这层釉让瓷器的触感变得非常奇妙——相对于这些从没见过瓷器的古人。

他们仿佛在和神灵打交道一般。瓷器的光滑，比玉石的光滑还要胜过几分。

昭严捧着一个瓷壶，心里暗叫侥幸。

幸亏没有杀了这个蓬莱客，否则自己就见不到这么好的宝贝了。

瓷器不愁卖，因为这根本就是有价无市的东西。

现在瓷器厂的产量还很少，根本就满足不了昭家和秦家的自用。

用过了瓷器，谁也不愿意再用漆碗漆盆了。

秦牧终于可以给自己一家配齐了整套餐具——全是瓷的。

望着面前摆的满满的一桌盘子碟子还有大小碗，秦牧的女人们都看的眼花缭乱。

这样的宝贝，才是我们这样的人应该用的呀！跟在秦牧身边久了，她们也逐渐的抬高了身份。她们觉得自己就是比别的女人幸运。

不说别的，你们有瓷器用吗？

还有，你们谁有手表？

生活，向着秦牧希望的方向在逐渐改进。

目前还让秦牧不满意的地方，就是家具了。

这个时候大家吃饭谈话，都是席地而坐。

这种姿势让秦牧极为不习惯。做两把椅子，造一个餐桌的念头，出现在了秦牧的心中。

只不过这时候他没有这个空闲时间了。

瓷器的出现，让昭厉觉得时机成熟了，他要兑现自己的话，带秦牧进王宫。

瓷器这样划时代的产品一出现，虽然优先供应昭家和秦家，但是昭家女人能不用来显摆吗。

她们也宴请各自的亲朋好友，瓷器之名一夜传遍寿春。

秦牧，也因此成了名人。

这时候即使楚王不召见秦牧，昭厉作为秦牧的朋友，也要把秦牧推荐上去。

为大王举荐人才，是他应该做的事。

王宫城墙，巍峨高耸，昭厉每每到了王宫门前，总是心里萌生一种冲动。这样的高墙，这样的宫殿，真应该属于自己呀！

大丈夫当如是。

他忍不住偷偷看了看身边的秦牧。我们楚国的王宫，这样高大，这样威武，你没有见识过吧。来，开开眼。

可是没想到，秦牧对这些视若不见，他一门心思就想进去。

这让昭厉难免有点奇怪，难道蓬莱的宫殿比我们楚王的宫殿还高大吗？按说不应该呀。

昭厉对于海岛还是有概念的。一个岛，不大的地方，怎么可能修的起这么高大的宫殿。到是瓷器纸张这样小巧之物，适合海岛。

他哪知道秦牧连千年后的皇城都见过，而且还进去过（见作者另一本书《大宋混世魔王》），秦牧当然对千年前的宫殿没什么感觉了。

虽然这里是楚王宫，是楚国最好的宫殿，但是限于目前的生产力水平，其规模远不如后世。

这当然对秦牧没有吸引力。唯一吸引他的，是王宫里面的和氏璧。如果和氏璧在王宫里面，秦牧准备找个机会给偷偷顺走。

穿过重重院落，走过宽敞的甬道，秦牧没有见到楚王，却见到了一个人。

议政大夫，宋玉。

宋玉是楚王的好友——这个读者可以自行理解。

楚王病重，一应事务很多是宋玉在负责。

宋玉望着昭厉送上的礼物：一叠玉扣纸，一套瓷器餐具，心里骇然。

这东西，都太精致，太好了。

纸，可以写字作画——昭厉把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赋》写在了纸上。

瓷器，晶莹剔透宛如神仙用品。

宋玉知道这都不是楚国人弄出来的，这是蓬莱客秦牧造出来的。就是眼前这个头发半长不短的漂亮男人。

这时候的风气就是如此。不但女人看长相，男人也看。

漂亮男人，总是占便宜一些——当官都提升的快。

纸和瓷器虽然震撼，但是作为楚王密友，又是楚国的议政大夫，该有的稳重还是要有的。

宋玉拿起一个瓷碗仔细把玩一阵之后，对秦牧说道：“秦先生，不知蓬莱国度，是否有我的文章。”

他听说蓬莱有庄子的文章，不由得想起了自己。

自己也写过很多文章呀。有没有传到海外蓬莱。

“有的。宋大夫的文章，在下以前读过。”

“哪一篇？”

秦牧一心想见楚王，想拐弯抹角的打听一下和氏璧，不成想没见到楚王，却见到宋玉。

他对宋玉没多大兴趣，刚才只是随口一说，现在宋玉竟然刨根问底，秦牧只能立刻开动脑筋想起来。

宋玉的文章，他记得《高唐赋》，《神女赋》，《登徒子好色赋》。

登徒子这篇文章，并不算是宋玉得意的作品。

这篇文章是有人在楚王面前诬陷宋玉好色，宋玉做的一篇辩解文章。

虽然后世他的文章就数这一篇著名，但是显然宋玉不会认为自己这篇最好。

秦牧是来打好关系的，自然不能戳人肺管子。

他想了想说道：“大夫的《神女赋》，我非常喜欢。”

“噢，”宋玉轻轻一笑：“想不到弹丸小国，也有识文断字之人。不唯有烧炭砍柴之工匠。”

昭厉听到这话，脸色变了。宋玉，你这话说的不地道了。

怎么秦牧在你眼里，就是一个高级工匠吗？

再说，秦牧是我引进来的人，你这样说他，就是不给我面子。

虽然宋玉身为议政大夫，在官阶上比昭厉高的多，但是昭厉的身份不只是一个县尹，他是昭家大公子。这个身份比宋玉又高贵的多。

宋玉，不是楚国人。他是宋国人——如今宋国已经没了。

他是后来投靠楚国的朋友，得到楚王喜爱，才平步青云的。

所以宋玉和那些楚国贵族不是一路人，双方有着本质的立场冲突。楚国之所以强盛，也是因为楚国广纳人才。宋玉，黄歇，一个是外国人才，一个是本地草根崛起。

这样楚国才越来越强大。

而楚国比不过秦国的地方，也真是因为新兴人才，和固有贵族，没有被融合到一起，内斗太多，所以才被秦国压制。

给昭厉颜色，不过是宋玉的惯常操作。

可是这样一来，就把秦牧捎带进去了。

他把秦牧贬低为一个贩夫走卒一样的工匠。这就对秦牧的计划非常不利了。

瓷器是秦牧制作的敲门砖，但是这块敲门砖，只是一块敲门砖。

自己不能被当作砖头看待。

这时候，如果自己身份上不去，那就没有机会再来王宫了。

一个工匠，怎么能随便进出王宫呢。你专心造瓷器就好。我们这里，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秦牧抬手止住了正要发作的昭厉，对着宋玉说道：“宋大夫，蓬莱国人才济济，我不过是个不入流的书生。当日读过《神女赋》之后，我一时兴起，也和了一篇。”

“噢，你也会写文章吗？”宋玉有点不信。一个工匠，会写字已经了不得了，写文章，那就是做梦了吧。

秦牧也不多说，他提起笔——文房四宝一样给送来了，略一平息精神，立刻笔走龙蛇，洋洋洒洒写下一篇大作。

《洛神赋》。

“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赋。其辞曰：……”

宋玉的《神女赋》，写的正是楚王和洛神的故事。

《洛神赋》，也正是曹植曹子建写的洛神。秦牧以曹子建的《洛神赋》来应对宋玉的《神女赋》，可以说正好针锋相对。

秦牧把洛神赋中不适合时代的语句去掉，比如开头一句“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秦牧就没写。这句话放在这个时代说不过去。

但是剩下的基本就没有任何违背时代的话了。

曹植的《洛神赋》，可以说是“赋”体的巅峰之作。

尤其针对洛水女神，没有任何一篇文章能超过曹植的《洛神赋》。宋玉的《神女赋》比起《洛神赋》要差好几个档次。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

这些词句很多成为了后世的经典。

宋玉的《神女赋》，“夫何神女之姣丽兮，含阴阳之渥饰。披华藻之可好兮，若翡翠之奋翼。其象无双，其美无极……”

单从文字的唯美来说就差的很远了。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

此篇一成，举座皆惊。

宋玉和昭厉都是识货的人。

这篇文字可以说和宋玉的《神女赋》针锋相对，就好像命题作文，一样题目，两个作者两个文章。而且高下立判，没有半点可以含糊的地方。

这当然了，曹子建，号称才高八斗。

晋宋时期山水诗人谢灵运曾说：“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得八斗，我得一斗，自古及今共用一斗。”

意思是说，如果天下才气一共十斗，曹植一个人就占了八斗，我一斗，剩下那些大小文人加一起，也就一斗。

无疑宋玉可以归为剩下那些人的圈子里。

比起才高八斗的曹植，自然大大不如。秦牧这时候就是曹植的化身，对宋玉有了碾压的优势。

“好，好，好，妙，妙，妙！”宋玉到不是一个睁眼说瞎话的人。

人家文章之高妙，胜过自己实在太多了。

看来蓬莱国还真有点人才。

秦牧不只是会造纸，会烧瓷，还会写文章。

那么不知道，他会不会治病呢？

宋玉心里顿时充满了期待。

他能不能救了大王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