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次日七时，郭向安已经起床，正在厨房准备着当日的早餐。没一会，郭向安端出一碗小米粥，两个小馒头，一碟咸菜，一个煮鸡蛋迅速吃起来。

吃毕收拾好，郭向安拿出便利贴写道：“健健，早饭在锅里温着，你晨练回来后记得及时吃，等萍萍睡醒了你记得给她把饭热一下。爸爸上班去了。”

郭向安将便利贴贴在冰箱上后，便换好衣服拎起包出门上班了。

今天天气没有昨天那么好，阴沉沉的，天气预报显示下午有小到中雨。

还有四天就要过年了，大部分企业和工厂已经放假，因此上班早高峰的路上一点也不堵，郭向安仅用了二十多分钟就开车来到了武州火车站，比平时快了近三分之一的时间。

武州火车站是铁路客运特等站，是武州市也是汉江省最大的火车站，它的日客运量春运期间高峰达23万人次，相当于武州东站和武州南站客运量的总和。

郭向安停好车，来到位于武州火车站一层西北角的铁路派出所，这个他已经工作了22个年头的地方。在这里，他由一名24岁朝气蓬勃的年轻男子，变成了如今已有大肚子的中年男人。

“早上好！”郭向安笑呵呵的对见到的每一个人打招呼。

“郭哥，早上好！”“向安，早上好！”“郭所，早上好！”

喊“郭哥”的都是与郭向安相熟且比郭向安年龄小的人；喊“向安”的都是比郭向安年龄大的老同志；喊“郭所”的则是刚上班的年轻民警，对他这个派出所副所长还并不熟悉。

郭向安来到自己的办公室，换好警服，便前往派出所会议室参加每天的早交班会。

长方形会议桌，派出所所长渠强和指导员何杰居中而坐，郭向安和另一名副所长于浩坐在侧方，再后的有内勤组组长、治安组组长、线路队队长、安检队队长、前一晚夜班的执勤队队长和今日白班的执勤队队长，白天当班的二十余名民警和辅警则坐在会议桌侧方的椅子上。

内勤点完名后，向参会民警传达了上级下发的各种文件，随后各组组长、各队队长汇报了前一天的工作和今日的部署安排。郭向安也汇报了昨天卢峰给他打电话的内容，渠强指示由白班执勤队队长从各岗位抽出人手配合治安支队开展工作。

最后，渠强说道：“马上就过年了，这两天车站的客流量达到了高峰，所有干警要提高思想认识，一定要坚守自己的工作岗位，维护好车站的正常秩序，保护好旅客的生命财产安全。郭所盯控好车站站内治安秩序，于所要带人巡视好沿线线路，这一期间一定要杜绝危行案事件发生，保障线路平稳。”

会后，郭向安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发现卢峰带着两个人已经坐在沙发上等着了。

郭向安打招呼道：“峰哥，来得挺早啊，刚交班会上我已经跟渠所汇报了，渠所说从执勤队抽人全力配合你们的工作。”

“李姓嫌疑人一会九点四十到站，向安你先把人都叫过来，我跟兄弟们介绍一下嫌疑人信息和一会的注意事项。”

“李某，我们是武州铁路公安处的民警，你因涉嫌偷逃铁路票款，现在依法传唤你回公安机关接受询问！这是传唤证，你看一下！”

“我没有！”

“你手里的车票终到站是哪个站？你现在在哪个站？你刚才是不是尾随其他旅客出的出站口闸机？告诉你，放老实点！我们盯你不是一天两天了！”

九点四十五分，李某由武州站北四出站口出站，盯控在这个口的卢峰和执勤队民警发现后立即将嫌疑人控制并带回派出所。

“弟兄们，嫌疑人从我这个口出来了，我现在正带他回所里，大家不用盯了！谢谢弟兄们，辛苦了！”卢峰用电台喊道。

“执勤队的弟兄们回到自己的岗位吧，卢队你带人回所里办案区审吧，我就不陪你了，我得在站里各岗点检查一圈。”

“好嘞，郭所，你去忙吧！”

郭向安刚上班时，武州火车站只有十股铁道。自从高铁飞速发展以来，武州站也根据需要进行了扩建，变为如今的十八股道，日发送旅客数量也与日俱增。对郭向安来说，武州火车站的每一个角落就像他自己的家一样熟悉。

“张师傅，今天出站旅客多吗？今天那帮揽客的有没有进入咱红线？哈哈，有您坐镇这里我放心，咱一定维护好出站口秩序，不能让旅客在这里堆积。”

“大爷，您带这么大的行李箱，别坐这个电动扶梯了，容易摔倒。走，我带您去那边坐直梯去。”

“小王，好好盯控这个进站口啊，督导好安检员认真查验旅客行李，过年火车上人多，千万不能让危险品上车。”

“侯主任，今天上车旅客有多少？那么多呀，咱一定要维护好旅客乘车秩序，有事情及时联系我们派出所值班室。”

偌大的车站，郭向安巡视完花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

“郭哥！郭哥！”郭向安正准备回所里休息一下喝口水，回去的路上被派出所内勤组的郝童叫住了。

“小郝呀，跑这么急干啥？”

“政委让我去拍些照片，写一篇春运宣传的稿子。我还准备给您拍两张呢，找您半天，问他们都说您刚从他们那走，结果在这才找到您。”

“我可不拍，你去拍拍老师傅和年轻民警就行了。我也不需要宣传，多宣传宣传老同志的作风和年轻民警的干劲。”郭向安听到郝童这话，扭头就走，生怕郝童拽住他拍照。

“好好好，不拍就不拍。郭哥，我想问您点事。昨天我联系屈梦，打了好多电话没接，最后她给我发消息说她一直在忙……”

“你一说我才想起来，昨天上午我和你嫂子逛街还说起你俩来呢，她说小屈对你也挺有意的。小屈她们昨天是真忙，不是应付你，你嫂子也被医院叫回去了，晚上也没回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郭哥，您知道我经常上网，我在网上看到一些消息。”

“什么消息？”

“网上有人说咱们市出现了一种新型冠状病毒，您知道冠状病毒吗？非典SARS就是一种冠状病毒。”郝童凑到郭向安身边低声地说。

郭向安听到这停下脚步，愣了。

“看您这表情看来您也不清楚这事，我还以为您知道点呢。我担心屈梦和嫂子她们。”

“你先去忙自己的工作去，还有，不要跟外人议论这些。”郭向安说完便匆匆往所里走。

此时，武州市中心医院呼吸内科已经忙成一锅粥。

昨天夜间，又有四名老龄患者因为呼吸急促被家属送来医院急诊，经询问都有持续一周的发烧、干咳、胸闷症状，自行服药无好转。后经检验，都认定为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患者，其中三名病情严重，转入ICU。

李温良、昝思成、钟胜楠等人忙到凌晨三点多刚要休息。ICU又传来通知，第一例周姓患者病危了！

虽经各科室多位专家的联合抢救，但周姓患者还是于凌晨四时许离开人世……

当天上午八点开始，发热门诊又陆陆续续来了多名患者，皆有新冠肺炎症状，患者的检测工作正在紧张进行。

“李主任，您好，我是都市快报的记者。我们从网上看到一些消息，说我市出现了新型冠状病毒，在您的呼吸内科就确诊了多名感染患者，您能向我们介绍一下具体情况吗？”

“不好意思，现在情况还不明朗，有关信息将由市里统一进行发布！另外，请您尽快离开，您没有采取防护措施，在这里很危险。”

李温良的话把记者吓了一跳，他们赶紧离开了。

“记者怎么得到的消息？还跑到咱们这来了。”一名主任医师无奈地问李温良。

“消息封是封不住的，看上面何时公布，怎么公布了。这记者倒是给我提了个醒，咱们医院外人随时可以进，咱们的医护人员和患者都采取防护措施了，外来人员可没有。万一新型冠状病毒真得可以人传人，那就存在巨大的风险。我去找院长交流一下这个情况。”

李温良来到张瑜的办公室，恰好张瑜正在喝药。

“人老了，顶不住了，这两天忙得血压又上来了，喝点降压药。温良，有啥事吗？”张瑜放下杯子问道。

“院长，这一上午来了不少发热患者，刚才又确诊两个了。”

“光咱们医院现在就已经确诊九例、死亡一例了。温良啊，情况不乐观啊。”

李温良严肃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刚才有个记者直接跑到我们呼吸内科来采访我，我给拒绝了，说等上面统一发布消息。”

“全市那么多医院，那么多张嘴巴，怎么管得住呀。上面不发布权威消息，小道消息就乱飞，甚至还有不少谣言。马上就过年了，这消息该怎么发布，防控尺度怎么掌握，都得细细斟酌，牵一发而动全身，上面也难做呀。”

“所处的位置不同，考虑的就不同吧。从咱们的角度出发，现在最好的措施还是限制全市人口流动。”

“希望疾控中心在汉南海鲜市场有什么发现吧。咱们医院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对确诊患者的治疗工作。”

“对了，院长，咱们的医护人员和患者虽然采取了防护措施，但是外来人员并没有，就像刚才的记者，口罩都没戴就来我那了，万一……”

“温良，你这个提醒很及时，我现在联系王副院长，看一下咱们医院的口罩储备情况，争取给所有进入医院的人员都发一个口罩。”

叮铃铃，李温良的手机响了，李温良说：“院长，没别的事了，我回科室了，那边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张瑜挥了挥手，李温良边走边接听电话出了门。

张瑜给王副院长打了个电话，请他到自己的办公室来一趟。随后张瑜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闭目养神，他太累了。

突然李温良猛地打开张瑜办公室的门，走到离张瑜六七米远的地方站定，焦虑地说道：“院长，不好了！”

张瑜睁开眼，看到李温良的神情，他的心情也跌入了谷底。“温良，发生什么事了？”张瑜艰难地问道。

“刚才的电话是我在武州医药大学附属医院的同学打来的，他们医院有一名医生和十三名护士染上新型冠状病毒了！”

“什么？！”张瑜猛地站了起来，但是高血压使他眼前一黑，随后他又猛地坐回到了椅子上。“你离我近些和我说。”

李温良没有挪动步子，他继续说道：“那些医护人员是神经外科的，这些天来他们都有发热、干咳的症状，他们都以为是互相传染上了流感。昨天半夜他们科室有位住院患者因为有呼吸急促的现象，最终检测结果发现这名患者患有新冠肺炎。而这些医护人员，都在五天前共同参与了这名患者的脑神经外科手术……”

“手术过程中不是要求医护人员必须采取防护措施吗？”

“这才是最严重的，所有医护人员做手术时都穿了手术服，戴了口罩和手套。”

“那怎么会？”

“是眼睛，唯一没有防护的部位是眼睛！”李温良一字一顿地说道。

张瑜眼前更黑了。

“院长，我们的医护人员在接诊和治疗新冠肺炎患者时都没有防护眼睛，他们，包括我，可能都……”

“温良，别说了……我现在召集紧急会议。”

郭向安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拿出手机给钟胜楠打了个电话，但是没有接。郭向安便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喂，谁呀？”郭永萍悦耳的声音传来？

“萍萍呀，我是爸爸。你几点起得床呀？吃饭了吗？”

“爸爸呀，我早就起床啦，哥哥让我吃早饭了。爸爸，我不喜欢吃煮鸡蛋，还是喜欢吃煎鸡蛋。”

“好好好，等爸爸明天早上下班回去给你煎鸡蛋吃。你在干什么呢？你哥哥呢？”

“我在客厅看动画片呢!哥哥在他自己的卧室里。”

“你去叫哥哥接电话。”

郭永萍跳下沙发，拖鞋也没穿，将郭永健叫出来后又蹦回沙发上看起电视来。

“喂，爸。”

“健健呀，这两天你和萍萍不要出门了，在家里好好待着，晨练也不要出去。”

“为什么呀，爸？”

“不要问为什么，听话就是了。午饭和晚饭你照顾好妹妹，炒个菜或者下点冰箱里我昨晚包得饺子都行。等我明天下班回家给你们做好吃的。”

“行，爸，我和萍萍不出门了，我会照顾好萍萍的，您放心吧。”

“嗯，挂了。”

郭向安挂掉电话后，呆坐了好一会，他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盒烟，给自己点上了一颗。

自打郭永健出生后，郭向安便逐渐戒了烟，只有遇上烦心事和钻研案情时，才会抽上几颗。在家中他是绝对不抽的，甚至郭永健和郭永萍都不知道他们的父亲会抽烟。

许久未抽，第一口烟咽进去，郭向安咳嗽了好几下。

郭向安坐在椅子上，烟气逐渐将他笼罩。

郭向安上班的第三年，一天他在候车室巡逻时，一位女旅客斜挎着包焦急地找到他，说她的笔记本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笔记本对她很重要，请他帮忙找一找。

遗失一个本子的事，按理说应该告诉旅客让她去车站广播室帮忙广播问一问，再去失物招领处打听打听。但是郭向安看着女旅客焦急又可爱的身影，再加上他当时手头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便陪她一同找了起来。

那个年代车站内还没有摄像头，郭向安只能让女旅客仔细回忆最后一次见笔记本是在哪里，她在车站内的行动轨迹是怎样的。

女旅客脑子发懵，想不起来。郭向安只好问她从哪里进的站，然后带她从进站口一步步回忆她的行走路线。

最终，两人在一个座位底下找到了遗失的笔记本。原来女旅客一开始是坐在这个座位上候车的，但是当她看到一名老人提着行李过来，她便赶紧让了座。笔记本就是在这时从她的包里落出来的。

郭向安善意地提醒女旅客今后出门不要带这种斜挎包，应该带行李箱或者有拉锁的包，这样才不易丢失财物。说句不好听的，小偷专盯这种斜挎包，因为没有拉锁，他们轻轻一掀，就可以把东西偷走。

女旅客感谢之后，又说她因为找东西，要坐得火车已经发车了。郭向安便只好又带她去售票处改签了车票。

这名女旅客，就是钟胜楠。

叮铃铃，郭向安的手机响了，将他的思绪引了回来。烟已经燃到了尽头，差点烫到郭向安的手指，他赶紧将烟掐灭。

“喂，胜楠！”

“向安啊，有事吗？”

“胜楠，我听说你们医院……”

“你都听说了啊？”

“你还好吗？”

“我还好，不用担心。”

“你好好工作，不用担心家里，我会安排好健健和萍萍的。”

“你在火车站，人流量大，为了以防万一，你在工作的时候也戴个口罩吧。”

“你好好照顾自己，记得吃饭。”

这时贾欣敲开了钟胜楠的房门，说：“钟主任，李主任叫大家去小会议室开会。”

“知道了，向安，我们得去开会了，挂了啊。”

“再见，胜……”

“嘟、嘟、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