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虔诚的代价

那天下午，李以文并没有回陈家港，而是去了海州城的家中，准备第二天去京城。

李以文用他赶马车的收入和从南京带回来的银元的补贴，在陈家港和海州城建造了两个家。

陈家港的家，已经被李以文办成了名副其实的教堂，是李以文信仰生活的归宿，寄托了他对上帝的崇拜和对洪天王的怀念、自己的父母已经许许多多太平军将士的怀念。

而海州城这个家，寄托了李以文对三个儿子的期望。他从内心感激陈二妮和刘云悦：

“二妮和刘先生把小宝培养成国家的栋梁之才，又继续一心一意培养小贝和小珠，是我李以文的恩人。”

李以文经常在心中这样感恩，但有时候心里也会隐隐作痛。

小宝五岁时，李以文杀死了他的亲生父亲。虽然不是故意的，而且小宝也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李以文心中一直惴惴不安。他知道，小宝长大以后，这一切是无法隐瞒的。

同时，他也舍不得让善解人意的陈二妮和自己的儿子远离自己。随着自己一年一年变老，李以文对陈二妮母子的思念越来越强烈。

有时，他也后悔自己没有听从刘云悦的话，和他们一起到京城，因为陈家港那边的上百个信徒也是他无法丢下的。

刘太太到京城不久就病逝了。李以文知道，陈二妮和刘云悦情投意合。他心中常常感觉不是滋味，但总是强迫自己想开些：

“这些年来，二妮她能够为我生子教子真的已经很不容易。况且，我的心中一直还有韦山茶和李小丫的位置。

她还这样年轻，又在刘先生身边做教书先生，两个人日久生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而且，我自己也跟二妮说过，我老了，希望她能够重新找个男人过日子，有个靠山。

自从我年轻时跟着洪天王追求上帝，就把自身的幸福放在了次要的位置，也许，我经历的所以这一切磨难，都是上帝安排的。

一切交给上帝，一切只有上帝知道。愿上帝时时给我力量，用上帝的大爱充实我的灵魂！阿门……”

按照这几年的惯例，李以文在中秋节和春节之前二十多天，套上两匹马，驾车去接陈二妮母子和刘云悦父子回来，一路上顺便带上向北赶路的人。

不过，与前几年不一样，李以文这一次到京城过了两天后，只好一个人回来。

原来，刘云悦刚刚收到刘小宝的电报——“八月初十回京城过中秋节”。他必须留在京城等刘小宝。

刚刚中学毕业的李小贝到一家饭店里学做厨师，李小珠考上了洋人在京城办的西医大学堂。

陈二妮母子三人含泪挽留李以文多住些日子，但李以文还是离开了。

……

半个月后，李以文从京城归来。有一天，李以文遇到一个陈家港的熟人坐他的马车。

那人对李以文说，教友们十分想念他了，尤其是一个叫董大傻子的人，三天两头去找他。

李以文回到陈家港的住处，刚刚想出门到饭店吃晚饭，怒气冲冲的董正中找上门来。

“原来是这件事啊！”李以文说，“你回去告诉你的媳妇和她的父母，让他们对小鬏放心。

如果张老板是贪财之人和不守信用之人，他会巴不得甩掉小鬏，绝对不会这样带走小鬏。

他的所作所为，说明他是有情有义、有担当之人。”

董正中听不进李以文的劝说，再三要他说出“张老板”——刘云善的住址。

李以文再三解释，刘云善是在响水口下了车，别的他一无所知。

气急败坏的董正中抬起右手，恶狠狠地打了李以文一记耳光。

李以文的左脸上泛起暗红的掌印，但他眼睛眨都不眨，整个身体稳如泰山。

在场围观的邻居们经常听李以文传道，受了**“隐忍”思想的影响，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董正中，也没有一个人上去保护李以文。

李以文用手指在胸口划十字，口中念念有词，在场的人有几个也跟着默念起来：“哈利路亚……”

董正中抬手想打第二下时，见李以文毫不畏惧，既没有避让，也不想还手，心中突然产生畏惧，收回已经扬起的胳膊。

李以文笑着说：“听说你娶了媳妇，我从响水口买了点糕点和桂圆，正想给你媳妇送过去。你等等，我带上东西和你一起回去！”

说完，李以文转身进屋，然后提着一个鼓囊囊的布口袋出来。

董正中突然跪在李以文面前，扇着自己的嘴巴道：“堂主大人，我、我有眼无珠，我该死！我罪该万死！”

“阿门！愿我们在天上的父降幅于你！起来吧，带我去你家！”李以文说着，扶起董正中。

“大人，我对您如此无礼，您为什么这样对我？”董正中流着泪问。

“我主说，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李以文平静道。

……

看到刘来凤，李以文心中大吃一惊：“天哪！她怎么有点像我的山茶妹妹？是不是我想她想疯了？”

“冒昧地问一下，令爱贵庚啊？”李以文问刘丁氏。

“她今年二十四岁。”刘丁氏为了刘来凤能够找到婆家，早已习惯把刘来凤的岁数少报几岁。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次的谎报，却产生了意想不到的作用——把李以文认亲的想法消灭在萌芽状态。

李以文伤感地摇摇头作罢。他知道，自己思念亲人之情太切太重，认错人的事情曾经不止一次发生过。

然而，这一次李以文并没有认错，刘来凤正是他的女儿李宗太。

二十六年前的逃难途中，韦山茶病倒了，让她和龙凤胎弟弟李东平自己逃生去。

姐弟俩一路上餐风露宿，靠讨饭艰难度日，半个月后在海州城街上走散。

一天夜里，睡在草堆旁的她，被夜行的官军马车压伤了双腿。

不幸中的万幸，她被早起散步遛鸟的刘云喜捡回了一条命。

三天后，她从昏迷中醒来，见到了刘云喜夫妻俩，流着泪、颤抖着说道：

“妈妈，你找到大大了。我真、真高兴！我、我不好，把弟弟给、给……丢了。”

“我的好闺女，”刘丁氏把她紧紧抱在怀中，泪如雨下，“是妈妈不好，没有照看好你们。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