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姜家良压根就不是奔警察搜查过的那家饭店，而是往他相好过的姜漫云那里去。

姜漫云属于那种人靓性刚的女子，脸盘子不大不小，有南方女子的水灵不说，还自带一份北国女子的泼辣，身材也好，韩优才不禁纳闷，放着这样的姑娘不要，他姜家良发什么神经？

可惜，人家似乎对姜家良的到来很不以为然。

韩优才在一旁偷着乐，两个人一个未娶，另一个似乎也一点都看不出嫁过人的样子，很难说他们两个会不会又一次感情升温。

“老妹儿，我们是来找你帮忙的，帮大忙！”姜家良开门见山，毫不隐瞒。

“我忙呢——你别来烦我！”随着她的话音，有人从院外朝里探头。

“我们也就是路过，顺道看看——”韩优才直朝姜家良使眼色。

“对对对！你瞧我这记性，喏，山里的野味——”姜家良反应过来，把马背上的一个布口袋往下搬。

姜漫云却连正眼也不瞧一下，她只是冷冷的。

姜家良也不再说话，只是从马鞍上往下拿东西。

韩优才看到，这是个单门独户的小院，两边人家的声响很轻易地就从单薄的隔墙那边飞过来了，无外乎大人招呼孩子吃饭，锅碗瓢盆碰撞在一起的生活协奏曲。

他微微有些奇怪的是，姜漫云何以在这里一个人过活，她又是靠什么营生勉强活着呢？

要知道，这可是刚刚结束苦难备至的七十时代，八字头才刚刚开始的第一个秋天呀。

他韩优才也和林场的几百个职工一起，庆祝过粉碎**的胜利，并且还在一场来自伟大首都的重要的会议精神被传达到这片山林之后，因为兢兢业业的努力和工作当上了通讯组的副组长。

而他的妻子，则入乡随俗，按照当地人的标准，每隔一年就跟他生一个孩子，在老三成峰出生之后，就坚决做了节育手术。

短短几年里，独身一人闯东北的小伙就成了家，有了一女两男合计共三个娃，还凭真本事当上了不大不小的一个副组长，这让林场所有关心韩优才的人，不管是朋友还是对手，都佩服不已。

姜家良更是兴奋，逢人就说，生怕旁人不知道韩优才是自己的好兄弟似的。

这让韩优才哭笑不得，但是，当年恩师的教诲音犹在耳，恩师的前车之鉴也明白无误地摆在那儿，再加上有关他爹——老韩的历史问题也如同山一般压在他的心头，

他越发的谨言慎行，也就越发让人看好。

最近还有风声说，地区教育局一个领导看好他，想把他调到教育系统里去做物理老师。

这先让不少人嗤之以鼻，以为去教书没有多大出息，又不是去做官，没啥油水！

只有蒲**，哦，应该改称为蒲科长了，他知道这里面的是非曲直。

在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他让人带话把韩优才找到他家。

一撩开门帘，韩优才就闻到一股浓郁甚至呛人的中药味，虽然已是夏天，但还是烧着火炕，地龙里的柴火放得还是十足——韩优才不禁皱皱眉，他知道，这是家里的女主人怕冷、身子虚弱所致。

说实话，眼前紧锁眉毛的长辈是让他感激的，同时也是让人为之叹惜的。

一个老伴，长期多病，大白天里倒有一多半的时间是躺在床上的，儿子也是众人皆知的不懂事——婚前赌博，欠下一屁股债，被人拿着欠条追到单位，甚至堵住了家门。

当然，这也是导致蒲先告悲惨人生命运的根源——他的名声自然不好，原本谈的对象吹了，这好不容易娶上的媳妇，又是不会劝他，只知道人言可畏，自己闷头做人做事的那种。

媳妇唯一的好就是对待公婆不错，至于和丈夫之间的感情，那可是淡得和冬末雪融汇聚到河沟里的水一样。

也生了两个娃。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原本三口人的家一下子增加了三口，面积小了人局促了不说，最重要的，是平淡繁琐的日常生活让天生就坐不住的蒲先告彻底丧失了信心。

加上在林场里升迁绝对无望，他就停薪留职，去到几十里外的镇上承包饭店。

在这个问题上，老蒲最早是明确反对的，但是，报纸上，广播里天天说着要解放思想，要允许和鼓励私营经济，并且每天还有干了个体挣了大钱的典型人物事迹宣传介绍，这不能不让诸如老蒲在内的一般老家伙思想出现动摇，直说时代真的变了，再加上实在也架不住蒲先告每天一回到家就在他跟前嘀咕，甚至还千方百计暗示，还逼自己的媳妇来老头子面前传话，而老蒲一再不吭气，又让这小子脾气暴躁，在家里看谁都不顺眼。

老蒲实在受不了家里令人窒息的气氛，在一次发火后，下了狠心，盘下了一处小房子，把蒲先告一家四口赶了出去。

这也就宣告了在这场家庭斗争中，年轻的一方获得了完全的胜利。

只不过，时间很快就证明了这只不过是一场十足的没有赢家的内耗！

韩优才不知道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蒲**内心里会是怎样的悲痛，只知道之前的十年都熬过来了，他们却倒在了黎明到来的时候。

所以，他对自己的发展和进步不仅没有一丁点的沾沾自喜，内心里还有一种愧疚感。

仿佛老蒲一家的好运气都被自己用光了似的，他甚至于害怕再见到不太多喜欢露面的恩人，即使见面了也不知道拿什么话去安慰他，这让韩优才很是纠结。

“蒲**，你可要挺住了呀，再难的事也不会难过当年打走老蒋，又打倒**吧！”对着终于彻底降落下来的黑暗，韩优才对着沉寂的夜空默然无语。

“你，少贫！——韩哥，实在对不起，怠慢你了——”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姜漫云不知为什么，对他倒热情起来。

韩优才往姜家良望去，黑暗里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他却站在姜漫云的身后，咧开嘴笑了，一口白牙很是醒目。

“要给你添麻烦了。”韩优才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兄弟和人家姑娘都咕叨了些啥，让人家这么看重自己，他反倒脸红起来，幸亏天黑无法看清他此刻的脸红。

“你们今个就在偏房里将就一宿吧，我来先弄饭——”黑暗里他也看不清姜漫云的神色，只听到脆脆的声音和着渐稠的夜色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