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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离别小说:父亲跨过鸭绿江 作者:西部刀客 更新时间:2020/1/8 10:07:36 2、离别 母亲仿佛只会说这一句话了。世间上所有妻子送丈夫出征的镜头,都描绘不出母亲此时此刻的复杂心态。 母亲没读过书,但她能背诵四书五经,也懂得三从四德,还略懂医术。外公是郎中,远近都有些声名,家中也请了私塾老师,教导母亲的侄儿们。母亲虽不能近前,却能躲在一边,一边做家务一边听课,听着听着就会背诵了,也明白其中含义。 母亲只是不认识字,世间大义还是懂得且明白的。她时常教育我们,做人要清白,做事要有担当。所以,她的儿女们虽然日子过得清苦,内心全都是坦然的;虽然没人大富大贵,日子也还过得下去。 母亲的人生智慧,体现在每当面临离别,她总是能以大局着想,找出各种理由安慰自己。这不,母亲就像我太爷爷说的那样,父亲是“保家卫国,纵然牺牲也是应该的。”因此,她表面上,看不出有半点悲伤。 父亲年轻那个年代,女儿就是泼出去水,姑妈嫁出门了,父亲就是家中独生子,理论上,是不容许报名参军的。父亲和爷爷各自在内心里狠狠闹了一回,最终还是撇下我太爷爷太奶奶、爷爷奶奶和母亲、以及大哥二姐,唱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的战歌,走了。 母亲知道,父亲这一走,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王宝钏等薛仁贵十三年,等回来一世荣华富贵与无上尊崇,我即使能将自己男人等回来,只怕也没有什么富贵与尊崇可言,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天刚发白,母亲背着我二姐,抱着我大哥,站在小山头上眺望,满脸泪痕,说不出一句话。自从昨天得知父亲要去上战场的消息,内心就处于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之中,直到这时,才将自己的情感发泄出来。 面对一双儿女,母亲还是不能放声大哭,只好压抑着,任眼泪横流。 “母儿,爸还能回来吗?”大哥一边擦拭母亲脸颊的泪痕,一边小声询问。 母亲将大哥的头按到肩上,正要说话,一阵秋风袭来,噎住了她的喉咙,心里早已翻江倒海。东北风阵阵,瞬间就将父亲的背影吹不见了。母亲仿佛梦中,只能望着空空的山路,发愣、发呆。 片刻后,母亲解下背上的二姐,扶着她,和大哥一起,让两个孩子给父亲跪下,送行。 多少年后,母亲对我说,她想不起再好的方法来送父亲,感觉只有这样,才不会在她心中留下遗憾。她甚至笑着对我说:“要是你父亲万一回不来了,也不至于连儿女叩拜都享受不了一次。” 我能看出,慈祥的母亲,当年对父亲是多么的不舍。也能想像出,母亲当年是多么的无奈。外祖父自诩他的儿女是多么的有教养,母亲就不敢当着众人面放声大哭,甚至连眼泪都不敢随便流出。 父亲倒好,他一边唱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一边昂首阔步向前走,头都不回。转过山头,放慢脚步,回望山路,空空荡荡。再看小山顶上,模糊的晨曦中,有一高两低三座小山,跪立在小山之巅,这时才不禁泪流满面。 趁着山湾无人,父亲朝着山路跪下,重重磕下三个头,捣得路面咚咚作响,大声喊道:“爸妈,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儿子要去为国尽忠,为二老养老送终的事,就交给你们的孙子孙女来完成了。” 我一听这话就不干了,使劲在父亲腿肚子里捣腾,弄得他抽起筋来。我大声喊叫:“你得好好活着,不然我就见不了天日啦!” 父亲大约是感觉到我不老实,站起来,拍打了腿肚子几下,再踢踢腿,朝着土主场上走去。脚步还是那样铿锵,嘴里还唱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战歌,看样子,一点也没受到刚才情绪的影响。 走到高岩子大路边,碰到曾绍成、郭隆德、谢银山、程银章,原来他们早就到了。黄社长带着欢送队,见人到齐,手一挥,使劲敲打锣鼓,吹着唢呐,一帮人蜂拥而上,分别给他们披红挂彩。 泸县土主乡第三高级合作社,报名参军的青年人有好几十人,最终选上程银章、鄢银州等五人。原因其实很简单,这五个人是几十人中,唯一写了血书的五位青年。 写血书并非只是表明参军态度坚决,还能看出谁有文化,谁没文化,更能看出谁怕死谁不怕死。程银章其实是文盲,大字识不得一箩筐,但他当着征兵首长,狠狠咬破手指,写下了参军二字。 这股狠劲儿被征兵首长看见,问他:“为何参军态度如此坚决?” 程银章想都不想就回答:“面对强盗,没有坚决不坚决的说法,只有打跑强盗,打到强盗害怕了,让他再不敢来,家里才能得安宁。” 首长愣一下,随即拍拍程银章肩膀,又与他握手。嘴里正要说:“好样的。”只说了个好字,后面两个字还没说出声,就哎哟一声,痛得他赶紧挣扎。 原来,程银章心情太过激动,出手不知轻重,用力过猛了一些,捏痛首长的手掌了。 首长瞪着一双眼睛,吃惊地看着程银章,过了好几秒钟才说:“你叫程银章是吧,你这个兵我收定了。” 大家都还没回过神来,程银章就成为首长“钦点”的第一个兵了。老实说,要不是他露这两手,以程银章矮小的个子,根本不可能进入首长法眼。 欢送队只送到乡场上,只有黄社长一人,才有资格亲自护送到区上去。 黄社长父亲黄老爷,站在小山包上,用川剧调调大声唱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威加海内兮归故乡。”他故意将后两句颠倒过来唱,意味着他对出征者的祝福,祝愿他们建功立业,回归故乡时,全都功成名就。 吹吹打打的锣鼓唢呐声,透出一股生离死别的愁绪与悲伤,要不是父亲他们胸前挂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红色绶带和大红花,简直就像送葬似的。人群中,见不到谁有笑脸,反倒哭声连连。 父亲庆幸自己没让家人送行。 曾绍成挣脱家人围堵,挨近我父亲说:“无情未必不豪杰。” 父亲一愣,回答道:“善感男儿也丈夫。”父亲见自己对得并不工整,便带头唱道:“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皇冠体育投注:好儿女,齐心团结紧,抗美援朝,打败美帝野心狼……” 唢呐也跟着吹同样的调子,其他几人也挣脱家人簇拥,唱着军歌,雄赳赳气昂昂,朝乡场上走去。 不知是谁怒吼一声:“别哭了,这是喜事呢。”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后面的话自然不用说穿。 程银章不让老母相送,他像**似的上窜下跳,也庆幸自己无人送行。这个时候,还看不出他有多么英雄,若干年后,他还真如黄老爷祝福的那样,“威加海内兮归故乡”了。 送行队伍一路压抑着哭泣,好像断定他们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似的,叫人内心甚是惶恐。 事实上,程银章不让老母送他,非常不明智。此时此刻,程母一人在家,早已哭红了两眼。她不知道自己唯一的儿子,这一走还能不能回来,连送行的好酒好菜都没做一顿。她不是不想给儿子做一顿送行饭,而是家里确实拿不出像样食物,为此,她内疚得要命。 她原本是要给儿子送行的,程银章大大咧咧,根本不领情,请老母亲好好呆在家里,他是害怕小脚母亲颠来颠去的受罪。程母很是听儿子的话,真的没有出来给儿子送行,却架不住对儿子的思念与牵挂。 程银章是程母惟一牵挂,现在交给了政府,她再也没有什么不舍。一个人独处,思想最容易走神,程母内疚一阵,痛哭一阵,感觉自己忍受不了母子生离死别的痛苦。程母错误地将这种长期思念与牵挂,当成一种折磨,便决定放手离开人世。她颠着小脚,搬来一条小凳,拴好布条,将脖子往上一伸,决定一走了之。 要不是黄老爷送走了父亲他们回去路过,听到里面有动静,跑进去将程母救下,程银章就再也看不到他母亲了。 黄老爷回家,其实不走这条路,他是特意转过去看望他老嫂子的。他救下程母,耐心劝慰: “老嫂子你这样就不对了,儿子当兵,保家卫国,走的是正路,是件大好事,你应该为他高兴才是。不是兄弟夸口,我这双眼睛从来没看错过谁,我家侄儿去当兵,是最适合不过的事。你就好好在家等着当英雄母亲好啦。” “大兄弟,孩子这一去,得要多少年才能回来啊?我怕是等不及他成为英雄了啊。”程母喘过气来,接着说:“纵然成了英雄,那就怎样?我这个母亲,瞎眉度拙的,活着也只有耽误章儿大好前程。” “老嫂子这样想就更不对了,你要是再这样下去,眼睛就全瞎了。放宽心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等到你家儿子功成名就回来,要是看不到母亲,你想想,他会有多伤心难过?”黄老爷想想又说:“我让我家儿子安排人照顾你生活,陪你说说话什么的,你一定不要再做傻事了。” 黄社长果然给程母安排了人照顾她,这人就是我母亲,黄社长同我爷爷说:“你家儿媳是最适合照顾程母的人,两个孩子可以在老人身边逗逗乐子,淡化她老人家的思子之情。” 爷爷并不愿意应承这个差事,母亲要带两个孩子,还要照顾好几个老人,活路够忙了。母亲却一口应承下来,她说她不怕得累,就怕没事可做。从此,母亲就每天带着我大哥二姐来回跑,不管刮风下雨,从来没有停息过。 程母心情渐渐好起来,眼睛渐渐好转,又能看清事物了。 我家规矩太多,许多话母亲都不敢说出来,怕被爷爷奶奶、太爷爷太奶奶斥责。照顾程母后,母亲好像也找到了精神寄托,对父亲的思念也没那么浓郁,二人大有相依为命的感觉。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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