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从认识小鑫蕊的那天起，刘雯就已经知道在某一天某一个时刻，这孩子会悄无声息的离开她们，离开这个世界，但她却没有想到这天会来的这么突然，让人始料不及。

漫长的半个多小时后，吴主任终于从那扇隔着生死的大门走了出来，他戴着口罩让他们看不清这张脸的表情究竟是怎样，所以在他走过来后赵齐夫妇便迫不及待的忙追问：“吴主任，我女儿怎么样了？”

“小赵，鑫蕊现在是抢救过来了，不过……情况却很不好，癌细胞已经扩散，我们……也无能为力了。”

“那……还有多久……”

“不确定，或许几日，或许几个星期，又或许……”

后面的话吴主任并没有说完，摇摇头最终走了，但大家都知道那欲言又止的背后所隐含的内容是什么。或许有时候绝望有多少坚强就会相对有多少吧！这个噩耗并没有让赵齐夫妇崩溃，却反而令他们异常坚定的擦干了泪然后微笑着走进了病房。刘雯懂他们是不想让孩子发觉什么，所以尽管心里依旧很难过但还是擦干了泪跟着一起。

“宝贝，你今天真坚强。”赵齐夫妇温柔的握着孩子的手，夸赞着她。

鑫蕊也的确因为这份夸奖而笑了，然后视线瞄了眼高原转而犹豫问：“爸爸，叔叔……叔叔和您说了吗？我要捐赠遗体。”

“说了。”

“那你和妈妈不反对吧？”

夫妻俩都没有说话，很明显他们还是在纠结，也的确这个选择对身为人父人母的他们真是很残忍，如倒刺鞭心，每一下都能刮起一层血肉。

鑫蕊也明白父母的痛，吃力的抬起手为母亲擦去眼角泪，哽咽说：“妈妈，你应该为女儿开心的。如果我可以和爷爷奶奶团聚，以后就不用再被病痛折磨了，对不对？”

钱敏知道女儿这是在安慰自己，可那话却反而令她心里更苦涩，泪水止也止不住，她模糊的瞧着女儿懂事的脸终是点头说：“好，妈妈答应你……答应你……”

“谢谢妈妈！”鑫蕊轻扯了扯嘴角，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虚弱的视线转而看向外面蓝白色的天，忽然轻声问：“妈妈，今天是六一儿童节吧？”

“是啊……”

“好想坐旋转木马啊……我好像很久没去了……”

“没事，等你好了爸爸妈妈还有叔叔阿姨带你一起去好么？”

“会有那么一天么？”鑫蕊的小脸忽然变得落寞，眼睛红红的似乎随时都能有什么掉下来一样。

赵齐见此，心中一痛忙笑着说：“鑫蕊，对了，爸爸妈妈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呢？”

“你的妈妈肚子里已经有**或小妹妹了。”

一听这话，鑫蕊本灰暗的脸瞬间明媚，转头惊喜反问：“真的吗？”

“当然。”

“真好……真好啊……爸爸，妈妈，有了她陪你们以后鑫蕊就可以安心去天堂找爷爷奶奶了……”

一句话成功令病房空气凝固，如夏末忽然出现的一股寒风，突然就把云给冻结了，冰雹、冷雨交叉的往下砸，痛在皮肉却也冷到了心里。

---

诚如最先预料的那般，刘雯的新文自发出后便引发了许多读者的共鸣，其中不乏同行作者，大家皆表示这里面的内容不仅会令他们感同身受甚至还很受益匪浅。再加之关爱不遗余力的以漫画形式宣传，很快，小说得到了很理想的成绩并且在月中的时候被编辑告知有出版社想要为她出版这本书。

能够出版，这是刘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曾经的她觉得这距离自己是那么遥远，可如今忽然来临，竟让她有种被馅饼砸中的错觉，一时间兴奋的竟然一夜都没睡！

不过，开心归开心，日子还是要过的。

和关爱商量了一通后，两人最终决定加快更新速度，平时的日常起居将由关爱负责而刘雯只需赶稿便好。于是，从这一天开始，她们的生活便陷入了忙碌却充实中，而终于经过半个月的努力于六月底她们成功交稿，完成了这部以自己为原型的作品！

日出日落，月明月息，反反复复，周而复始。

刘雯和关爱依旧每天要去医院陪伴鑫蕊，为她讲故事，为她说着外面的叶子又黄了多少，花儿又开了多少，果果和糖糖长大了多少，吃了多少颗的坚果，每每这时鑫蕊都会静静的听着，然后在不知不觉中睡着。

人都道春困秋乏，可这秋季还没来呢，鑫蕊却似乎越来越嗜睡了，经常这样一睡就是大半天等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都已经开始擦黑，而刘雯她们也已经回了家。

9月，对于江南而言还是夏天，闷热的温度经常会让人透不过气，刘雯以前是最讨厌这样鬼天气的，只要出门动一动肯定一身臭汗，黏黏的很难受，所以一般她都会尽量避免出门。但现在不同，因为鑫蕊，那个可怜的孩子需要她们。

10号教师节临近傍晚的时候刘雯接到了一份特殊快递，是出版社邮寄来的，里面是她新书的样书留给她做纪念的。看着文艺清新的封面，看着那属于自己的笔名，她的手抖了！

终于来了！终于成功了！

她兴奋的紧紧把书抱在怀里，像在抱自己刚出生的孩子一样小心翼翼的。

“雯雯，快！签上你的名字送给我吧！”一旁关爱催促着。

刘雯笑着点点头，拿起笔刚签好名谁知电话忽然响了起来，看着高原的名字她面色一喜接起来刚想说什么那头却猛然传出焦急声：“雯雯！你快来医院！鑫蕊……鑫蕊不行了！”

---

她是怎么来的医院，又是怎么走到303病房的？

刘雯自己也不清楚，心里脑里只有鑫蕊不行了这几个字在徘徊，看着蹲在门口闷声哭泣的赵齐夫妇和高原，刘雯脚步忽然变得虚浮，踉跄上前却终是忍不住险些摔倒。

高原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压抑着痛苦，颤抖的说：“雯雯，你进去看看吧，鑫蕊她……一直在叫你。”

拿着书的手抖了抖，刘雯强撑起脸上的笑推开门一步步走进去，鑫蕊的小脸上此刻正带着氧气罩，胸口若有若无的起伏预示着她生命的倒计时。

蹲下身，轻轻握住她的手，刘雯温柔唤道：“鑫蕊，雯雯阿姨来了。”

疲惫的眼终于睁开，鑫蕊看着刘雯眼角流了一滴泪。

“鑫蕊，看，阿姨的书出版了，这是第一本是我亲笔签名的，送给你，喜欢吗？”

鑫蕊氧气罩下的小嘴动了动，她很想说什么，很想祝贺眼前最喜爱的阿姨，很想对她说一句：恭喜你雯雯阿姨，我很喜欢！但，她不能，因为说不出，最终也只能用眨眼方式来做回应，然后又转而吃力看向枕头。

刘雯明白了她的意思，探手摸向枕下结果从里面拿出了一幅画。那上面是用画笔画的一个女人，穿着白色的裙子，披着长发，旁边写着送给最爱的刘老师。

“鑫蕊，这……这是我么？”刘雯颤抖的指着画上小人问，见鑫蕊眨眼示意，她哽咽笑道：“谢谢你送我的礼物，老师很喜欢。”

得到了她的回答，鑫蕊眼角的泪渐渐流了下来，氧气罩上的雾气忽然变得急促，一阵阵的，像是时针被按下了快进键让在场人都跟着慌了。

这时，几名医生走了进来，鑫蕊看着用力点了点头然后疲惫的闭上了眼。

今天窗外夕阳似乎格外的美，琥珀色的，晶莹剔透，没有迟暮的疲惫和压抑反倒多了不少的解脱，如此美景下一只白鸽正振翅自由迎着暮色越飞越远，越飞越高，带着留恋也携着不舍，逐渐和天色融为一体化作星辰默默守护。

---

国庆节的这天，举国同庆，随处可见的都是一片喜气，而在这样一份特殊环境下刘雯也终于在新华书店正式开了签售会，慕名而来的读者络绎不绝，她也真到了签名签到手软的地步。一旁关爱忙碌的跑前跑后，笑的也是合不拢嘴。

好不容易终于到了中午休息的时候，空下来的关爱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拿起果汁咕噜噜的就往肚子里灌，结果一口没喝好呛了个眼泪鼻涕流，满脸通红的咳嗽了起来。

“笨！喝口水都能呛到，你就不会慢点喝啊！”刘雯边帮她轻拍后背边开口数落，但眼中的担忧却展露无遗。

拿纸巾擦了擦嘴，关爱无奈道：“没办法啊，我一上午都没喝一口水嗓子都快冒烟儿了，再不注入点生命源泉我估计可能我真就要废了。”

“你啊……”

“雯雯，小爱！”

调侃还没说出口，高原温和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看着走过来的他刘雯脸上露出淡淡的笑，问：“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晚？”

“临时有个急救，所以就下班晚了，签售会办得怎么样？”

“还不错……”

“何止是不错啊！那简直就是非常棒好不好！”关爱手舞足蹈的打断刘雯的话，兴奋说：“高原你都不知道刚刚有多少人来，那阵势简直和明星没区别了！啊……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能体会一把明星式的生活，这感觉真是爽的不要不要的！”

看她一副盎然得意的模样，刘雯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侧首看着不远处依旧在买自己书的读者垂眸想了想说：“高原，小爱，有个事我想和你们商量商量。”

“什么事？”

“刚刚签售的时候，有很多读者想和我交流关于抑郁症的事情，但因为当时太忙就没什么时间多说，但看得出她们和当初的我很像，那种迷茫让我很熟悉，所以我在想，可不可以开一个关于抑郁症的群或者是直播，通过讲述我的亲身经历以及所了解到的知识来帮助她们走出阴影呢？”

高原赞同颔首：“这个建议可行，现在的人工作和生活压力都很大，抑郁焦虑在所难免，这样或许比一本书对他们的帮助要来的快，来的及时，我也可以帮你从朋友那里多问一些关于这方面的资料。”

“还有我！我也可以帮你一起！”

“好！那就这么定下了，群名我已经想好了，就叫……抑郁研究群！”

刘雯开心的笑着，说着，这一刻的她不再是在泥潭中挣扎乞求救赎的那根孤草，而是坚韧不肯屈服的藤蔓，解救了自己更要解救她人。

一花的凋零荒芜不了整个秋天，一次的挫折不会荒废整个人生，生命如此，抑郁更是如此，不是么？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