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泥沼（四）

事情再明显不过。毁容脸也好，另外俩货也罢，三个流浪汉根本不信索仲武的话。他们就是认为索仲武杀了人，他们就是要按照所谓“规矩”，抢走“老石榴”的那点遗物，而且不惜为此掏刀子。

没人能改变他们的想法，也不会有和事佬过来调停。条子更是不会介入，索仲武之前的建议，已经被三人明确拒绝。话说回来，看这地方的破败模样，市警有没有安排巡逻路线，现在都还是个未知数。

索仲武只觉得实在荒谬。他不怕打架，就这几个病秧子，手里有刀又能如何？至于兜里的“秘密武器”，要么是石灰要么是脏泥渣滓，趁乱迷人眼的下三滥罢了。当初他帮着老魁打群架，没少对付洒石灰的小混混，结果还不是全部揍趴。

因为对手过于孱弱，应对方法也变得非常容易。也就眨巴眼的工夫，他便想出了全套作战方案：

先向前一个扫堂腿，把毁容脸直接放翻；接着再站稳身形，一拳揍向白癜风的太阳神经丛。公鸭嗓可能会洒石灰阴人，闭上眼睛躲开就是，随后再循声辨位，用肘击把这家伙一下揍趴。

最多六秒钟，他就能把三个流浪汉全部解决。要是心情好，还可以顺便卸掉他们的手脚关节。可问题是，打这种烂架有啥意义？难到他真要变成“露天行宫”居民，在这条“大道”称王称霸不成？

“你们以为我是谁？”索仲武盯着毁容脸，决定在正式动手之前，最后再试一次交涉：

“和你们一样的渣滓？无家可归的老酒鬼？你们就这么确定，我会住进这里灌劣酒挖死老鼠，然后被流感、肺炎一波带走？”

毁容脸警惕地瞪着他，嘴巴开口。但公鸭嗓子却接了话茬，而且声音还挺大。“你当然是渣滓。”这货的语气非常欠揍，而且遣词用句极其恶毒：

“承认现实吧，伙计。我当初还有八家连锁店嘞，现在雪茄屁股都捡不到。渣滓，渣滓，那你又是什么东西，堕天使么？去水坑照照自己啥样，布鲁斯李！”

这货罗哩罗嗦一大堆，可能只是为了分散索仲武的注意力，好为另外两人创造攻击机会。但这些话的确点醒了索仲武，让他明白了自己在别人眼中，究竟是个什么形象。

【身上穿的，是华莱士镇弄来的破烂流丢。头上顶的，是半月没洗的油腻长发。因为长期昏迷与多日饥饿，脸色肯定变得苍白如纸，跳蚤、虱子应该也没少繁殖，不然身上为啥又痛又痒。是啊，就这幅德行，跟刚开始露宿街头的流浪汉，又有什么区别？】

承认这个事实后，疲惫感立刻如海潮一般上涌，令他瞬间丧失了所有战斗渴望。“随你们便吧。”索仲武松开左手，任凭尸体滑落烂泥：

“爱怎么搜刮就怎么搜刮，反正跟我没关系。现在，滚开！”

突然转变的态度，让这些流浪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索仲武果断抓住这个机会，先是端起泰瑟枪，逼毁容脸与白癜风让出通路，接着又侧过身躯，一面监视三个流浪汉的动静，一面向全息投影方向缓缓退去。在此期间，他一直用眼角余光关注留意小巷两侧，就怕还有伏兵藏在阴影，冷不丁窜出来捅刀子。

事实证明，索仲武完全是多虑了。垃圾堆里根本没人埋伏，毁容脸等人也没有尝试追击，他刚开始后退，仨流浪汉就迫不及待地扑向了“老石榴”，比食腐乌鸦还要着急。他们把索仲武完全抛诸脑后，一门心思只为搜刮尸体，很快就把昔日同伴扒得精光，连条底裤都没剩下。

毁容脸成功抢到了野战靴，就像对待超级碗奖杯一样，把心仪的宝贝高高举起。另外两只乌鸦，也都往怀里塞了不少东西，白癜风有了新衬衫，乐呵呵地将其缠到了脑袋上；公鸭嗓弄来半条巧克力，高兴得当场坐进泥堆，津津有味地舔起了褐色甜蜜。

这幕野狗争食般的景象，看得索仲武阵阵反胃。他仰起下巴，试图从天空找到光明，但透过两栋矮楼夹出缝隙，只能看到铅块似的阴郁乌云。一滴水点落下，不偏不倚正好砸中鼻梁，随之而来的那股酸涩，让他对虚拟世界的厌恶感变得更深。

终于开始下雨了。虽然雨水不算太大，但从乌云厚度判断，很可能会持续几个钟头乃至一整天。肺病严重的毁容脸，大概会因为感染扩散一命呜呼，另外两人也很危险，全身淋湿后的低体温症，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过，索仲武对这些人的后续命运并不关心，他已经走出阴暗小巷，来到了平坦开阔的柏油路旁，并且发誓再也不会回去。

哈勃街。这条双向四车道公路的名字，叫做哈勃街。索仲武觉得，它应该是西北——东南走向，一端通向港口，另一边连着远处的高架桥。路两边并非商业区，而是成片的大型仓库，索仲武刚刚摆脱的“焦油大道”，就位于一座冷藏仓库与一座办公楼的接缝处。

确切来说，是“废弃”冷藏仓库与办公楼“残骸”的接缝处。在巷子里时，两栋建筑确实很有压迫感，灰白色的混凝土墙又厚又硬，看上去简直就是堡垒；但这不过是假象而已，索仲武一到开阔地带，立刻就看到了它们的真面目：

四层办公楼的对街窗，无一例外全被砸烂。窗口黑咕隆咚地敞开，仿佛怪物的空洞眼窝，位于窗台下的褐黄雨渍，像极了临死前流下的条条泪痕。仓库倒是大体保持完整，拱顶还残留着白色油漆，但正门却被路障、铁丝网与栅栏墙完全封死，几只死鸟挂在上面，干瘪的尸体随风晃荡。

冷风吹过寂静的公路，在路**的水洼激起阵阵涟漪。不知什么地方传来几声蛙鸣，可能是在感谢这场小雨，也可能是在抱怨自己的不幸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