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柳暗花明 （三）

泛黄的海浪拍打礁石，在岩缝中填进无数断指。蹒跚的尸傀钻出水面，尽管在海底遭到反复切割，还是拖着支离破碎的躯体，坚持爬上黄乎乎的石头海滩。打前锋的，是最为孱弱的“跛行者”，他们就像腾跃兵（队形松散的轻步兵）一样，纯粹是为了引诱守军开火，为后面的主力多挡几发子弹。

揍他们会浪费弹药，不揍又会被摸到跟前，陷入恶心的肉搏战。如果是野战，营将、队正们肯定会为此头疼。不过，要塞守备军的补给要丰富得多，之前也大手大脚惯了，负责滩头防线的十将没有犹豫，敌人靠近到六十步后，立即放倒了火德星君旗。

持续整个白天的漫长战斗，就此开始。滩头上的两个步兵营（加强轻重炮各一队），将碎礁石、水泥粘和成的反登陆障碍当作工事坚守，向尸傀泼洒出密集弹雨。体弱堪比痨病鬼的“跛行者”，顿时被铅弹成片扫倒，当它们全军覆没的时候，残躯正好在砂石海滩上摆成三角形，仿佛指示攻击方向的箭头。

四只脚的“杂种狗”，趁此机会赶紧奔出岩礁，以三倍于跛行者的速度冲向工事。这一次，由于炮队的十斤野战炮需要冷却，步兵的体力也受到影响，造成铳炮火力密度大大降低，没能把妖邪迅速消灭。

结果，“杂种狗”群不仅成功越过了干壕沟，还用尸体填塞了灌满水的主壕沟，最猖狂的一只干脆跳上胸墙，装在前肢的胳膊一挥，直接把一名士兵的颈动脉割断。

索仲武与马弁们一拥而上，用刺刀把尸傀当场捅成漏勺，破破烂烂地摔回水沟。但那名士兵早已停止呼吸，号衣、火枪以及自己的战位，都被滚烫鲜血染红。同伍战友把他默默抬走，放进事先规划好的停尸区，然后就得一路小跑重归战位。因为又有一批尸傀走出海浪，摇摇晃晃地顺着“箭头”攻来。

......

一个小时连着一个小时，时间不断流逝。一波尸傀连着一波尸傀，攻势不止。在潮水般的死灵中，索仲武见到了至少十个新品种，有些连《武经纲要》都没记载。可想而知，黑疫在生产这批死灵的时候，肯定把能用的尸体全用了一遍，除了沦陷区的罹难军民，驯化牲畜、陆地猛兽乃至之前战死的妖邪，都被捡了回来重新组装。

绝对数量优势，往往能解决一切战术难题。几轮冲击过后，尸傀不仅用残躯填平了壕沟，而且堆成了一条平缓坡道，得以踩着同类登上墙头。但它们随后就暴露出了缺乏防御的缺点，在肉搏战中屡屡败阵，连攻一个钟头也没打开突破口。索仲武如果遇到这种情况，就会暂时把步兵撤回来，让炮兵再轰上五六轮，但财大气粗的黑疫，解决方法却是异常简单：

派出成群结队、宛如气球一般鼓涨的”大老肥”，用跛行者做肉盾尝试靠上胸墙。

十将看到这些生体炸弹，立刻命令炮兵与伤员后撤，自己带着一营步兵留下殿后。索仲武带着马弁一同留下，先用长枪再换短铳，照着那些苍白、潮湿，表面长满痦瘤的丑八怪不停射击。他们成功瘫痪了其中几只，但跛行者挡住了绝大部分火力，成功掩护了剩下的生体炸弹。

两米多高的**，一只接一只摇摇晃晃地靠上障碍墙。索仲武点着一个火药包，照那些臭气熏天的怪物一丢，跟着十将扭头就跑。接下来，便是此起彼伏的沼气大爆炸，成吨污物横扫滩头防线，中间还夹杂着或蓝或绿的火焰；生者、死者被爆炸同时吞没，就连水泥粘连的碎石墙，都在冲击波下出现了裂缝。

滩头就此失守。剑礁炮台建在沙滩后面的“下礁寨”，开始直面妖邪进攻。索仲武没能参加这里的防御战，他被沼气爆炸的冲击波蹭过后背，肺叶差点从嘴里飞出去，要不是守滩头的李十将伸手相救，“天兵节下”说不定就交待到那里了。

配着他的三名马弁，有一个被碎石打飞半个脑袋，当场牺牲。剩下两人也受了伤，但依旧忠心耿耿，硬是把索仲武抬到了下礁寨。当时，他们全身浇满烂肉脓汁，臭得像是从鱼露发酵缸里捞出来，跑到下礁寨壕沟防线的滩头幸存者，基本也都是这种德行。

索仲武的意识非常模糊，眼前只有一些或明或暗的光影，耳中则是毫无意义的嗡鸣，他待在第二层胸墙后面，单独有一名军医治疗，十步之外就是五斤山炮阵地，隆隆炮响震得地上土块阵阵挑动。军医非常努力，硝烟多少也起到了消毒作用，很快就让索仲武大为好转，但他最后还是没有完全恢复意识，因为——

因为生体炸弹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再次于胸墙外侧炸响。一条飞过来的人腿，不偏不倚正好把索仲武砸晕。

军医、马弁、炮兵共同出手，好容易把他救了下来。几个人抬着“天兵节下”，沿交通壕把他运进了下礁寨。那些炮垒虽然坚固，但也没比滩头安全多少，上午10时左右，当索仲武好容易醒来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尸傀爬进工事，与守军展开了激烈的近距离室内战斗。

这一次，索仲武已经没力气拔刀挥砍。他只能给手枪装上霰弹，然后进入那些阴暗潮湿的走廊，贴着尸傀、虫豸等怪物的脸面。阿提拉瓦、源恭，两位马弁忠实地追随长官，不断递上装好弹药的枪支，同时确保周围无敌干扰。

他们三人很能提振士气，也确实收复了几个隔间，但对整体战局来说，仍旧是杯水车薪。出乎预料的是，就在双方激战正酣的时候，妖邪突然停止了增援棱堡。工事里的怪物只能孤军奋战，很快就被守军分割包围，成群地遭到收割。

颓势扭转的原因，并不是“天兵节下”的光环。周宴弘来了，节度留后带着援军，终于赶到了蝎尾半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