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绑上铁锚，坠进冰窟（九）

入伙以后，他的行动立刻变得积极起来。没等索仲武开口，节度留后便主动要来笔记本，与同僚们一起冥思苦想，帮着“天兵节下”完善故事。

十八位高官先后改了三稿，远比谎言的始作俑者上心，他们只在临画押时闹出了点小风波，针对一个典故出处起了争执。不过，些许小错很快就得到纠正，诏书在落日前成功定稿，比索仲武的计划提前了一个时辰还多。

早就等着的中谒者仆射，赶紧捧火炭似的捧着诏书，出皇城直奔掌**衙署。那边的文吏、书办今晚会通宵加班，字好的负责手抄，字不好的去督促雕版，库里雪藏的铜活字也被拉出来，热火朝天一直印到大天亮。虽然活字印刷总是排版不齐，一般不会用于印刷露布、诏书，但节度使回乡这种滔天大事，足够把一切常规打破。

当天晚上，参加崇政殿再坐的高官全部留宿皇城，索仲武也在崇政殿西暖阁铺上鞍褥，凑合着睡了一宿。宫殿看着威严，住起来可着实不舒服，到处都有缝隙，阴风呜呜叫得渗人，地上铺的金砖也格外冰凉。但是，索仲武在尸骸之间都睡过，根本不挑这些，他裹着棉被皮袍，昏昏沉沉眯了将近五个时辰，把一路上积累的疲劳，勉强削减了一半有余。

剩下一半，那就只能先放边上了。从5月25日黎明开始，一切都偏离了预定计划，索仲武不但没机会休息，而且又被卷进了漩涡。

当天早朝，仅有寥寥数人参加，节度留后周宴弘更是内穿板甲外披战袍，一身戎装地直接进了紫宸殿。他倒是守规矩，先对着索魁的空椅子叩拜三次，等起身整理完仪容，这才向索仲武拱手行礼。“天兵节下。”周宴弘之前把顿项卷了起来，露出整张面孔，但盔沿下的目光依旧锋利，好似利剑一般刺向索仲武：

“黑疫大举进犯，已在京畿登陆。敢问节下，今日要去哪里巡视？”

这句话可不能单从字面理解。汉语博大精深，很多不那么光彩的行为，都会用雅词进行掩饰。皇帝逃跑，一般会被说成“北狩”、“南巡”，军队打败仗撤退，也有专门的粉饰词“转进”、“转移”。“巡视”这个词还算给面子，但节度留后表达的那个意思，仍旧把“天兵节下”当场激怒。

【我刚打过“血燃海战”！昨天虽然扯谎比较多，催你们也催的很不客气，但别把老子当歧线，更别把老子当肉鸡！】

“去妖邪登陆场！”索仲武也不管臃肿朝服在身，霸气地一挥手：

“天兵也是兵，首战用我，用我必胜！走，一起把妖邪撕烂！！”

。。。。。。

这一走，一天二十四小时忽地就过去了。然后是又二十四小时、再二十四小时、再再二十四小时，活像机器一样连轴转不停歇。没办法，妖邪这次不是在一个地方登陆，而是绕开舰队直接走海底，在七个地点同时上岸；临渊州所在的畿内岛，从北向南到处都有硝烟窜起。州城派出的援军，自然也得南征北伐不得停歇，真正的每役必行、逢敌必战。

索仲武没有料到，黑疫居然能这么快展开反击，而且动静如此之大。之前打好的算盘，顿时被糊个稀里哗啦，行事的主动权，就这样眼睁睁地溜出了手心。

25号早上，他刚说完“把妖邪撕烂”，周宴弘立刻宣布朝会结束，直接带他去了后楼兵军营。官兵们已经熬夜做好了开拔准备，与节度留后会和之后随即出发，半秒钟都没耽搁。

“天兵节下”根本没时间考虑应对策略，身不由己地被卷进了行军纵队。他待在中军，身边认识的人只有周宴弘，判官、诸曹参军、地方州县官员都没有随行，全在衙门忙着各自公务。换句话说，他之前精心编造的二次设定，根本没机会在官僚圈子里公布了。

辛苦成果付诸东换，搁谁身上能甘心？索仲武离开军营后，望着大街上送行的人群，一度想把故事大声嚷嚷出来，第一个词都到了嗓子眼，这才勉强忍住：掌军法的都虞侯就在后面跟着，而且视力要多正常有多正常。

如果他只是高声喧哗，事后啥都不干，都虞侯虽不敢处斩天兵，但肯定会把索仲武当下拽下马来。不然的话，军法当中“无论勋官差遣，皆不得饶恕！”的条文，就会因此变成废纸一张，震洋军存在的基础都要动摇。然而，如果他嚷嚷之后立即穿越，又会在临渊州引发空前大乱，不知会害死多少人，他自己还有老魁的形象，也会因此跌落谷底。

【不能让诏书白下。不能让努力白搭。那些故事，可不是编出来当笑话的！】

权衡利弊之后，索仲武最终什么都没讲，紧闭嘴巴出了城。他决定改走上层路线，利用定时休息与埋锅造饭的机会，先把二次设定透漏给周宴弘：天兵也有苦衷，不敢违背天庭规章制度，到时候了就得乖乖回去述职。所以麻烦节度留后批个短假，不用太多，八天就够。。。。。

刚开始，周宴弘完全没有听懂，一个劲地要他解释。索仲武费尽口舌，直到出城六十里后，这才让对方恍然大悟地点了头。然而，周宴弘并没有当场准假，而且摆出自己的一套方案，反过来劝说起了索仲武。

“我乐意为天兵节下效劳，随时可以行方便。”节度留后与索仲武并肩而行，两匹黑马距离很近，马镫不时撞在一起，发出“梆梆”的声响：

“但是，将士们刚刚离城，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见。这种微妙时机，如果节下贸然行动，必定会在军中引起议论。为求稳妥，节下能不能等到第一仗打完？待军心稳固，再做其他考虑如何？”

他声音压得很低，而且用了许多隐喻。但论点、论据与建议全都无懈可击，索仲武也只好点头称是。不过，周宴弘也不是铁公鸡，随后就做出了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