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宿怨（乱花渐欲迷人眼）

闵月秀带着粟梦得和吴妈坐上了柳梦真汽车的后座。

在去粟莲君住处的途中，闵月秀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们两位与我家老爷可是旧识？”

汪怀玉回头笑道：“粟夫人，你这么说也没错。我是负责做粟老板专访的前沿报社记者汪怀玉，这是我的师父柳记者。粟老板在太平城的这段时间，我们因为采访的事情经常和他来往。”

“哦，原来是这样。”闵月秀又试探地接着问道：“汪记者，刚才看您跟那位高局长说话的模样，想必你们关系很密切了。”

汪怀玉道：“她是我的表姐，怎么了？”

闵月秀忙道：“没什么，只是我为我家老爷能认识你们这样的朋友感到很荣幸。还希望你们能为我家老爷在高局长面前多说几句好话，我家老爷真不是那种会作奸犯科的坏人！”

汪怀玉道：“粟夫人，你不要担心，如果粟老板是无辜的，我大姐是绝对不会冤枉他的。”

闵月秀迟疑了一下，问道：“你们二位可知道我家老爷究竟犯了什么事？”

汪怀玉正要说话，却被柳梦真打断道：“这些事情不好当着孩子的面说吧！”

闵月秀忙道：“没关系的，柳记者。小孩子哪里听得懂什么，而且他忘性又大，听了也就左耳进右耳出的，一转身就全都不记得了！”

柳梦真想了想道：“具体什么事情，我们不是很清楚，只知道粟老板出事跟双飞老板有关系。”

闵月秀一愣。

柳梦真继续道：“粟老板看起来是个很念旧情的人，就算真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大概也是为了双飞老板。”顿了顿，又道：“这太太应该比我们更清楚吧？”

闵月秀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大、大概吧。”

之后的一路上，闵月秀都不再开口说话。

汽车一路行驶到了粟莲君住的小洋楼。

下了车，临进门前，汪怀玉告诉闵月秀，自己和师父来过粟莲君的住处，并将自己所知道的房子布局的大致情况跟她略略说了一遍。

一进门，闵月秀就吩咐吴妈先把行李拿上二楼卧房归置好，然后对柳梦真笑道：“柳记者，刚才梦得的牛奶洒了您一身，弄得您衣袖子都湿了，这会儿应该很不舒服，不如您跟着吴妈一同上楼，拿一件我家老爷的衣服换一换，怎么样？”

柳梦真点了点头，低头看着牵着他的手的粟梦得微笑道：“梦得，想不想跟叔叔一起上二楼去玩呀？”

粟梦得高兴地答应了。

柳梦真于是转头对汪怀玉说道：“怀玉，我上去换个衣服，你在一楼等一等我吧。”

闵月秀忙道：“柳记者，不着急，您慢慢换，我陪汪记者在客厅坐一坐，聊会儿天。”

柳梦真点点头，然后便牵着粟梦得和吴妈一起上楼去了。

汪怀玉带着闵月秀到客厅坐下，闵月秀对汪怀玉：“柳记者和我们梦得还真是投缘。”

汪怀玉笑道：“我师父呀，本就很喜欢小孩子，小梦得又这么可爱，肯定对他更亲近几分。”

闵月秀有些迟疑地说道：“但不知为何柳记者对我却有些，呃，冷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汪怀玉忙道：“粟夫人，你快别这么想！我师父平常就是这样的，除非因为工作，否则他在小孩子和熟人以外的人面前都不怎么爱说话。”

闵月秀点点头，笑道“原来是这样，那便是我多想了。”又问道：“汪记者，有件事情我想问问您。”

“你说吧。”

“汪记者，我和吴妈今早在去警局的路上，听到有人在谈论惊梦楼闹鬼的事情，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过这样的传闻？”

汪怀玉一愣，道：“那只是谣言而已，粟夫人，你不必在意的。”

“也就是说，汪记者，您听过这样的说法是吗？”

汪怀玉只好点头道：“我确实听说过，甚至也亲眼在惊梦楼见过粟双飞唱戏，但后来我大姐他们已经查出那是有人假扮粟双飞的鬼魂来吓唬我们的。”

“您是说有人假扮粟双飞在惊梦楼唱戏？是谁假扮的？”闵月秀一脸震惊。

汪怀玉迟疑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因为警局那边还没有把案件彻底查清楚。”

“连是谁假扮的都没有查出来，怎么好断定真的不是粟双飞回来了呢？”

汪怀玉道：“因为这世上是没有鬼神的。粟夫人，你千万不要多想，外边那些关于粟双飞还魂复仇的传言绝对都是无稽之谈！”

闵月秀听完神情一滞，喃喃说道：“粟双飞还魂复仇？啊，难道……难道……”

汪怀玉见闵月秀的神色有些不对，急忙问道：“粟夫人，你怎么了？难道什么？”

闵月秀缓缓回过神来：“汪记者，你可知道，莲君所杀的那三个人都是素日与粟双飞结过仇怨的？”

汪怀玉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闵月秀惨然一笑道：“那还不清楚吗？一定是粟双飞的魂魄怨气太深重，才会用一封信将莲君引回太平，让莲君为他杀人。”

汪怀玉不解地问道：“粟夫人，你说的是什么信？”

“当初在上海的时候，莲君曾经受到一封让他来太平救粟双飞的信，信上的字迹就是粟双飞的。莲君本已安心跟我在上海生活，摆脱了往事情仇的纠葛，可是一看到这封信就像迷失了心智一样，不管不顾地抛下一切来太平。我当时只当是有人在恶作剧，所以想着就由莲君去，反正他只要苦寻不到粟双飞，就会死心回上海继续和我过跟以前一样安稳的生活，只是没想到、没想到……”闵月秀说到这里，几乎要落下泪来。

汪怀玉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劝慰闵月秀，闵月秀却突然一把抓住她的双手，看着她一脸惊恐地问道：“汪记者，你说粟双飞会不会连我也想要杀？”

汪怀玉吓了一跳，道：“粟夫人，你怎么会这么想？”

闵月秀几番欲言又止后方开口道：“因为我知道，粟双飞一定很恨我。”

“为什么？”

闵月秀的眼神有些慌乱：“当年莲君是因为我才与粟双飞拆伙，离开大兴戏班的。后来他又为了我与粟双飞断绝了来往，和我一起离开太平去了上海。甚至，粟双飞自杀后，也是我让家人对莲君瞒着这个消息的，让粟双飞死后也没办法见莲君一面。你说，粟双飞能不恨我吗？”闵月秀的脸色变得惨白，眼神里满是恐惧。

汪怀玉有些迟疑地说道：“这……粟夫人，你不要胡思乱想，粟双飞回魂的事情本就是假的……再说，你做的那些事情应该都是为了粟老板，我想，粟双飞是能理解的。”

“是吗？”闵月秀一脸不相信。

汪怀玉只好道：“粟夫人，我想你是太累了，才会乱想，不如我扶你上二楼休息一会儿，睡一觉对你会比较好。”

汪怀玉扶着闵月秀上了二楼，走到卧房门口往里看去，却只见吴妈在床边收拾衣服，不见柳梦真和粟梦得的身影。

汪怀玉于是问道：“吴妈，我师父去了哪里？”

吴妈道：“柳记者带着少爷去走廊尽头的佛堂玩了。”

闵月秀一脸莫名其妙：“佛堂？莲君一向不信鬼神的事情，也不曾在家里供奉过佛菩萨，怎么会在这里的住处设佛堂？”

汪怀玉一时口快道：“那佛堂其实是为了粟双飞设的。”

话一出口，汪怀玉就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果然，闵月秀闻言身子一震，脚底开始发软，几乎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到了汪怀玉身上，脸上的血色越发没有了。

吴妈见状赶紧过来一起扶住闵月秀：“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事，我只是觉得头有点儿晕，可能路上累着了，歇一歇应该就好了。”闵月秀不安地看着佛堂的方向。

汪怀玉帮着吴妈扶闵月秀上床后，留吴妈在卧房照顾闵月秀，自己则去了佛堂找柳梦真。

佛堂的门虚掩着，刚走到门口的汪怀玉隔着门听到了从里面传来的柳梦真与粟梦得的对话。

“叔叔，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呢？”

“记住了，叔叔叫柳梦真。”

“哇，你的名字跟我的好像，我们听起来就像兄弟一样！”

“嗯，叔叔也这么觉得。”

汪怀玉听到这里，忍不住扑哧笑了出声。

她一边推门进去，一边笑着说道：“小梦得，你可千万不能跟我师父称兄道弟，不然姐姐我就凭空多出来个小师叔喽！”

被抱在柳梦真怀里的粟梦得听到这话，嘿嘿地笑了。

此刻，柳梦真正站在粟双飞的遗像前。汪怀玉见状也走了过去，同他一起站着。

忽然间，汪怀玉吃惊地发现了一见了不得的事情，她惊呼道：“啊，师父，你看你看，小梦得跟粟双飞长的好像！”

粟梦得听到这话，有些害怕地看了看门外。

柳梦真注意到了粟梦得的不安，于是轻声问道“梦得，你怎么了？”

粟梦得小声说道：“姐姐刚才说我和师叔长得像，我怕被我娘听到了。”

汪怀玉不解地问道：“这话为什么不能让你娘听到？”

粟梦得委屈地说道：“我娘会不高兴的。以前我爹爹也老说我长得很像师叔，但我娘每次听到我爹爹这么说，都会一整天不理我。”

柳梦真问道：“你爹爹知道这件事吗？”

粟梦得摇摇头：“我娘不想让我爹爹知道，我也不敢说。”

汪怀玉则说道：“放心吧，小梦得，你娘已经睡下了，不会听到姐姐刚才说的话的。”又想起了什么，对柳梦真说道：“师父，已经差不多到和梅林主任约好的采访时间了，我们去东亚和融书院吧。”

粟梦得一听柳梦真要走，十分不舍，揽着他的脖子撒娇道：“叔叔，再陪我玩一会儿，不要走好不好？”

柳梦真笑着安慰他道：“叔叔也想陪你玩，但叔叔早已经跟一个伯伯约好要见面，如果叔叔留下来陪你，就等于骗了那个伯伯，你也不希望叔叔做一个不守信用的人是不是？”

粟梦得嘟着嘴巴不说话，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柳梦真捏了捏粟梦得的小脸颊道：“你放心，叔叔答应你，做完了该做的事情就马上过来陪他玩，好不好？”

粟梦得说道：“那你什么时候能来找我？”

柳梦真想了想，道：“明天早上吧，明天早上叔叔一定会来陪你玩。”

“那你要‘守信用’，我们拉勾勾。”粟梦得将小手伸到柳梦真面前。

柳梦真笑了：“好，我们拉勾勾。”说着，将右手拿着的之前换下来的衣服递给汪怀玉，然后用右手的小指认真地和粟梦得拉勾。

粟梦得边晃着自己和柳梦真的手，边兴奋地说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柳梦真接着说道：“变的是小狗狗！”

然后，一大一小相视大笑。

汪怀玉见着他们这副样子，调侃道：“还真是一对忘年交！”

柳梦真抱着粟梦得和汪怀玉走出佛堂。这时，吴妈已经服侍闵月秀睡下，刚好也从卧室出来。

柳梦真将粟梦得交给吴妈，嘱咐她好好照看后，便和汪怀玉离开了。

车上，汪怀玉看着穿了粟莲君的绣花长衫的柳梦真笑道：“师父，我还真是第一次见你穿带花绣的衣裳。”

柳梦真低头看了看左胸前的牡丹花绣，有些无奈地说道：“我也觉得有些别扭，但这一件已经是粟老板的衣服中花绣最小最少的了。”

“没事，师父，你平时反而穿得太素了，这样挺好看的。”

柳梦真笑着摇了摇头。

汪怀玉问柳梦真：“师父，你觉得奇不奇怪，这小梦得明明是粟莲君的孩子，怎么长得那么像粟双飞？难道当年粟双飞和闵月秀之前发生过什么不为人所知的事情？”

柳梦真有些不满地说道：“怀玉，没有根据的事情，不要瞎猜！”

汪怀玉忙道：“师父，真的不是我瞎猜。你也听到小梦得说的话了，闵月秀一听到别人说小梦得长得像粟双飞就不高兴，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柳梦真皱着眉头不说话。

汪怀玉见柳梦真没有反驳她，于是接着说道：“还有还有，刚才我和闵月秀聊天的时候，我们一说到粟双飞的事情她就表情不自在，甚至，她知道粟莲君在这边的家里供了粟双飞的遗像后，脸都变白了。所以，我觉得，他们两个肯定有问题！师父，你认为呢？”

柳梦真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闵月秀心虚，也有可能是别的原因。”

汪怀玉好奇地问道：“还能是什么原因？”

柳梦真愣了愣，道：“他们之间的恩怨，也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我们这些局外人还是不要妄加猜测的好。”

汪怀玉不满地说道：“师父，你可教过我，记者是要有探究精神的。”

柳梦真笑了：“‘探究’的意思可不是‘瞎猜’，你还是认真想想我们等一下怎么‘探究’东亚和融书院吧，这才是我们这两个记者现在的首要工作。对了，关于你的猜测最好不要跟鸢若他们说，毕竟是没有什么依据的事情，扰乱他们的办案节奏就不好了。”

汪怀玉虽然心里还有疑虑，但也觉得柳梦真说的在理，于是便不再去想闵月秀的事情，转而将注意力放在了接下来的采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