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意料之中的悲哀

上海现在没有哈尔滨那么冷，却也并不温暖……不过，好在，午后的太阳还正当头。上海刚刚沦陷不久…………火车进站口两侧，都守着皇冠体育直播：兵。

1937年11月2日，上海沦陷，讽刺的是，那之后不久…………我就到哈尔滨当差………不用多想，这次回家后，迎接我的绝对是狂风骤雨了…………这个年，没可能好过了…………

心情沉重……上一次回来还是几个月前，没待多久，就回哈尔滨了，这次也待不了多久吧……一共就七天假期……没事没事，就那么点时间，熬过去就好过了。

循着记忆，我踏上了回家的路。家里的老宅，距离火车站没有多远，所以并没有走多久，便很快就到了。

“吴妈……”我还没有进入大门里面，就看到了，家里的管家吴妈，正在侍弄花草。

黑色的大门已经锈迹斑斑，门锁着，门口有两个保镖，里面先是一个前花圃和草地，然后是住房，住房有两层，然后是后花园，这就是我家。

“哎呦，大少爷回来了，怎么不事先通知一声呢。”吴妈看到我之后又惊又喜，于是帮我开了大门，守门的保镖没有换，认识我，所以并没有阻拦。

我对吴妈笑了笑，和吴妈一起走了进去。

“老爷，太太，二少爷回来啦！”吴妈一边走着，一边叫我父母……她应该不知道，我现在最怕的，就是见我父母吧……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听天由命了…………

“飞儿，你回来了…………来，让妈妈看看，又瘦了……”一个端庄，颇有些珠光宝气的女人迎了出来，看着我，轻轻抚着我的脸，眼里的心疼怎么也掩饰不住，这是我的母亲，沈洪梅。

我父亲一共有三个太太，育有五个孩子，三儿二女，大哥是大姨太的儿子，而我的母亲是二姨太，除了我自己，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三姨太有一个女儿。

我的母亲，是这几个姨太中最得父亲宠的。不过所幸，几个姨娘人都还善良，也没有像其他大户人家那种，姨太之间争宠，互相勾心斗角的情况。

“妈……好久不见，你和父亲还好吗?身体可还别来无恙?”

“好，好，我和你爸守着祖上的家业，日子还算过的不错，身体也还可以。

你呢?那边很冷吧?工作还顺心么?你年纪也不小了，赶紧找个女朋友啊，现在有没有?没有的话，妈给你介绍一个……”母亲一连串连珠炮似的发问，竟令我有些不知所措，但心里暖暖的，毕竟这是来自母亲的关心啊。

任何人，无论什么时候，妈妈都是最爱他(她)的那个人，这句话，我信了。

“江飞。”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来，循声看去，是一个威严，严肃，虽然已经七十岁，却依然身体硬朗，头发乌黑，未见一丝老态的老者，这是我父亲，江风。

他年轻时是军人，极其有血性，但又却很有头脑，祖上传下来的家业在他的照管下，越发富硕，生意做的风生水起。

“父亲。”对于父亲，我是很有些畏惧的，小时常因不听话，贪玩淘气，被他教训。此时，更是不敢与他对视，只看了他一眼，就把头低了下去。

“哎呦，孩子刚回来，老爷你这么严肃干嘛……”这是三姨娘，虽已经年逾四十了，现在的样子，却依然是可以用“花枝乱颤”来形容。“来，飞儿，到三姨娘这，让姨娘看看，哎哟，这又瘦了呀……”

母亲对她勉强地笑笑，然后让我过去。我正向三姨娘那里走着，突然传来一声喝叫。

“站住，到祖屋里来。”父亲永远都是这样，不怒自威。他好似没有生气，事实上…………

我明白，今天这劫躲不过去了……向三姨娘笑笑，又转头给了母亲一个安慰的眼神，我转过身，跟着父亲去了祖屋，母亲和三姨娘在后面跟着。

到了祖屋，我紧张兮兮，不知道父亲接下来要做什么。空气仿佛凝结了。

“跪下。”他没有看我，只冷冷地道。

我沉默着，梗着脖子，没有跪，我和父亲的关系，一向就不好…………

“跪下！”他又重复一遍，声音仿佛瞬间提高了八度。我还是不跪，也不反驳，只是沉默，低头看着地面。

“我让你跪下，你听见没有?！聋啦?！啊?”他突然一脚踹在我的腿弯，我没有防备，直直地摔了下去，两个膝盖与地板，进行了一次亲密接触。

顿时，一阵剧痛从膝盖传来，遍布全身。

“哎，老爷你这是做什么，孩子刚回来啊……”三姨娘突然过来，拉住了父亲的衣袖。

“你给我闪开！”他说着，一甩手，把三姨娘甩开了。

三姨娘抓着衣襟，不知所措，好像是有些害怕，定住了，无奈地看向了母亲。母亲出乎意料地镇定，过去拉了拉三姨娘的手。

我低着头，不知该说什么。

“阿福，拿**来。”

“老爷，这……”

“让你去就快去，别磨磨唧唧的。”

说完，父亲看向我。“把衣服脱了。”

我不知该怎么办，只能照做，算了，无所谓。

母亲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天气严寒，现在我又打着赤膊，所以很冷。

阿福不久就回来了，父亲从他手里拿过了鞭子，并且在空气中甩了几下，**发出了啪啪的，撕裂空气的声音。我闭上了眼睛。

“知道为什么让你跪着吗?”

“知道。”

“那你说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为皇冠体育直播：人做事。”我低着头小声答道。

“你还知道啊?！” “啪——”父亲怒从心头起，抬手就给了我一鞭……我死咬着牙关，愣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我看到母亲哭了。

“我不认为我错了。所谓各为其主。”

“你……你这是想气死我，你就那么愿意给异族当狗吗?”

“满挞就不是异族?那你之前为什么还给他们当差?！”我梗着脖子，冷冷地反驳道。

“你！不孝啊……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父亲说着，鞭子雨点般地，落在了我的身上。母亲终于看不下去了，冲了过来，拉住了父亲。

“孩子是不对，但你怎么能要打死他，他是你儿子啊！”母亲哭着，死命地拉着父亲。

“滚开！要不是你，江飞怎么会成这样，你怎么教育的他?！”父亲说着抬手一巴掌扇在了母亲脸上。

“啊……”母亲捂着脸蹲在地上，哭的让我心疼。

“你就只有冲女人发脾气泄愤的本事吗?你就只会拿自己儿子出气吗?你恨皇冠体育直播：人，有本事自己去找他们报仇啊，你敢吗?！”我控制不住自己，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冲他大吼。然后我走到母亲旁边，把母亲扶了起来。

“你……你…………”他指着我，浑身颤抖。“阿福，去，找人拟稿，江飞，他不是我儿子，我要他和我断绝父子关系！”

“断绝父子关系又能怎样?！我就看不惯你对我母亲动手！”

“你……给我滚出去，从此我江家再没你这个人！！！”“滚，快滚，滚的越远越好！”

“老爷，这，这不行啊，二少爷，快，快给老爷道歉，服软啊，怎么…………”三姨娘这时回过神来了，赶忙过来打圆场。

“给他道歉，除非我死了。”

“江飞，我再也不会认你这个儿子，你给我听好了！之前，宫木原辰找我去做上海市的商会会长，我都没有去，转头，你，我的二儿子居然跑去给倭奴当狗，你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我吗?说我伪善，说我是装的，背后不知道和皇冠体育直播：人之间有什么勾当呢。我还能说什么?我告诉你，今后，我和你没有一点关系，早知道你现在是这样，你小时候，我就会把你浸猪笼！”

“呵呵，那还真是开心呢，你眼里永远只有别人，你眼里恐怕从来就没有我吧，好，可以，我现在就走。”“妈妈，你照顾好自己，保重。”

穿好衣服，拿好东西，我没有去理会父亲气的铁青的脸，而是兀自离开了。母亲追了出来，然而我并没有做停留，而是离开了家。

坐在回程的火车上，我突然觉得特悲哀，现在我是真的孑然一身，没有去处，四无所依了。只能回到自己的住处了。好好的年假，被我浪费将近五天。

回到哈尔滨时，是下午。仿佛忘记了我走的那天早上，发生的尴尬事情，鬼使神差的，我再次来到了俊雄的住处门前。

犹豫了一会儿，终还是敲了敲门，没人应，又敲了敲门。这次门开了，是俊雄。看到他，突然好想哭，也确实哭了…………

“俊雄…………”我不顾一切地拥抱住了他，他一脸懵。

“快进来，有什么事进来说……”

“嗯……”

他和我一起坐在了沙发上，我哭着，哭的很伤心……他好像发现了我的异样，轻轻地问我，“飞，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了?呀……你怎么流血呢?”他急切地解开了我的衣服，把我的衣服脱掉了，布满鞭伤的我的身体，在他面前顿时暴露无遗。

“很疼吧……你等下，我帮你上药。”他没问为什么我会受伤，而是去取了药水和纱布。

药水撒在伤口上，真的很疼……泪水止不住地滑落，俊雄的动作已经尽量轻了，但还是很疼。

“俊雄…………我疼……”我尽可能地挨近他。

“乖，挺一下，一会儿就好了，没事……”他轻轻地用鼻尖碰了碰我，眼里流露出疼惜之情。“这是谁打的，告诉我。”

“我父亲……他不满我现在的身份…………老人嘛…………”我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对不起……不该对你生气的……怎么样，玩得开心么?”

“没事……你就先住我这里吧，反正就我一个人。”他眼神闪躲，低声道。

“铃木……他……在哪里?”我想了想，还是说道。

“怎么，找他有事么?”俊雄疑惑地看向我。

“没，就问下。”我小声道。

“他出去了，和几个军官聚会，我本来也要去的，但还是没去，不想出去……现在看幸好我没去……他你不用担心，我会和他说的。”他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顿时心中泛起了暖意。

“嗯，谢谢。”

“哎，你什么时候和我这么客气了，真是的……”“别想那么多，好好养伤，你爸爸怎么这样，下手这么狠……”他看着我，很难过的样子。我有点慌乱。

“没事，别担心，很快就能好的。”我安慰着他，“我…………”

“嗯？”

“没什么……”

“你吃饭了么？”

“哦，已经吃过了……”

“那你先上楼上休息一会儿吧，来，我扶着你，慢点。”“衣服上沾血了，等下我帮你洗洗，你先披我的衣服吧，别感冒了。”他把我扶了起来，又帮我披上了他的西服外套。我真的好感动…………

“谢谢……”我低着头，除了谢谢不知该说什么……

到了楼上的卧室，光线很柔和，床旁边的桌子上，有一个相框，里面是一个很漂亮，很可爱的女孩子，俊雄从后面抱着她，笑的很开心。俊雄那时看样子，应该是中尉军衔。

“这是美子。我妹妹，很可爱，对吧？”他看到我在看着那个相框，于是出声道。他不知道为什么，不由得笑了，微笑。

“是啊，很可爱。你几年没回家了？不会是……”我看着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点点头，脸上的笑容褪去了。

“这张照片……还是在八年前，我从陆士毕业，授予中尉军衔，在皇冠体育直播：时照的。之后不久就来皇冠体育投注：了，再没回去过……”

不禁感叹此情此景，就像白居易所写的《琵琶引》中的一句诗句，所想表达的意思一样，“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以后有机会，或者战争结束了，我陪你回去皇冠体育直播：，怎么样？”

“…………”他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没做声。心中不禁悲凉。“你……好好养伤，别想太多。”

无奈地低头苦笑了一下，抬头“微笑”着看向他，“嗯，别担心，放心吧。有事的话，就快去忙哈。”

“好，那我走了，晚些叫你下来吃饭。拜。”他也对我笑笑，担忧的神情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拜。”我故作轻松地笑笑。他离开了。

这是他自己的卧室，不是客房。房间内置是纯木的，日式风格，房间里弥漫着木香，和古龙香水的味道。

内置极其简约，有一把刀，没错，就是他的军刀，被摆在刀架上，放置在桌上，之所以知道这是他本人的卧室，就是凭这把刀判断出来的，皇冠体育直播：军人嗜军刀如命，绝不会把自己的军刀随意放在客房，这我是知道的。

一个衣柜，虽然知道这很不礼貌，而且容易让他怀疑我有变态的嫌疑，但还是决定看下他的衣柜啊……没办法，关于他的一切，我都很好奇。

“嘶…………”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衣柜门打开了，一股檀香扑面而来。

春夏和秋冬的军礼服，春夏和秋冬的佐官军服，以及一些成套的西服，风衣，大衣等等等等，全部都一尘不染，齐齐整整地挂在里面，都绝对是没有褶皱的。

他有洁癖，这我知道，但这…………再环顾卧室的其他地方，也都是一尘不染，极其干净，整洁的。

只能说佩服……一个单身独居的男子，可以做到这样…………关好衣柜柜门，我回到了床上，小心翼翼地靠在了床头，很害怕渗出来的血，会弄脏他的床铺。

可能是因为很疲惫吧，我竟然不觉以一种很不舒服的姿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