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背景颜色:
- √白√灰√蓝√黄√红√绿
- 字体大小:小中大
- ← →实现上下章节查看,鼠标右键激活快捷菜单
第二十八章 法式弹簧床小说:大世界 作者:个三花老凸 更新时间:2019/4/14 23:26:08 虞裁缝铺门口的幌子已经摘下来,因为老虞心绞痛病犯得厉害,根本无法下地干活。他每日三餐只吃掺了大烟壳煮的米粥,跟他的儿子、老婆一样,恐怕离死期不远了。 虽然停了买卖,店门却大开着。英菊坐在店铺里边,手里做些针线活,头时不时地抬起来向外望望,像是在等什么人。 那天从四明公所回来,她哭着跟木良说水生的伤好了,人却不见了,是不是被巡捕房抓了去?木良赶紧托人去打听,回话说巡捕房没有抓到什么逃犯叫顾水生的。 难道是被瘦蟑螂抓走了?英菊慌忙去找签子阿福问。 签子阿福看她着急的样子,担心她寻不见水生弄出什么事情来,悄悄对她说:“我听人说见过水生,好像在一条货船上做工呢。你回去踏踏实实等着吧。一有消息,我第一个就去告诉你。” 英菊从签子阿福说话的口气中听出来:水生还活着。 她愿意相信签子阿福的话。上一次签子阿福叫她去关帝庙,她就去关帝庙,结果找到了水生。这次让她等,她就等,应该就能等到水生。 傍晚时分,虞裁缝铺走进来一个顾客,高个子,白布对襟褂子,黑灯笼裤,扎着绑腿,一双黑布鞋,头戴一顶硬边礼帽,鼻梁子上架一副墨镜,遮住半边脸。 “你有啥事体?”英菊抬头说道,“我们铺子现在歇业,不给人做衣裳了。你去别处看看吧。” 那人摘下墨镜,咧开嘴,冲她笑了笑。 水生! 英菊感到一阵晕眩,手中的针线活掉到地上,张大了嘴巴,喉咙像被人卡住了似的,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来。 水生蹲下身,凑近了,轻轻叫了声:“英菊。” 英菊哇地一声哭出来。 水生慌忙用手捂住她的嘴,“小点声”,伸脚一蹬,把门关上。 英菊一口咬住了水生的手,呜呜地抽泣着:“冤家!你那天一晃就没了人影,连个招呼都不打,好狠心。到底是咋回事?去了哪里?” “我在棺材里面只担心一件事:就是连累了你。所以我就去找阿福叔想办法。正好十六铺码头有家货栈要去三叉港运货,托阿福叔帮着找人。我正好就是从三叉港来的。所以阿福叔带我去跟他们一说,他们就留下我了。只是当时走得急,没来得及跟你打招呼。” 英菊没有答话,只是扑簌簌往下掉眼泪。 水生凑过去,对着她的耳朵说:“走!跟我去四明公所,回咱们的棺材屋里睡一觉。” 英菊摇摇头。 “咋啦?” 英菊浑身发软,扶着水生的肩膀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道:“阿德哥帮你买了套石库门房子,在竹菊坊。咱们去那里吧。我去拿钥匙。” 英菊拿了竹菊坊石库门房子的钥匙,和水生一起离了虞裁缝铺。 二人低着头,只顾往前走,生怕被人看见,径直出了咸瓜街,穿过虞家木桥。 桥头有几辆黄包车在等着载客。 水生说道:“咱们坐车去吧。” 英菊瞪大了眼睛:“花那冤枉钱做啥?” 水生说:“我想快点儿去。” 不由分说,拉了英菊的手,一起上了辆黄包车,对车夫说道:“去竹菊坊。” 车夫见车上坐了两个人,抬高了价码:“四角钱。” 水生点点头:“好说。快走吧。”车夫拉起黄包车,飞奔而去。 黄包车到了高乃依路,在竹菊坊过街楼停下。 水生和英菊下了车,付了车钱。 英菊带着水生从过街楼进去,一直往里走。弄堂两边都是一模一样的石库门房子,黑漆木门,石头门框和门楣上雕着**竹子图案。 水生问道:“到底哪个是啊?这里的房子全都长得一个模样。有门牌号没有?你别搞错了门。” 英菊头也不回地答道:“错不了。你的房子在最里面。”二人来到弄堂尽头,左手石库门房子就是水生的了。 英菊掏出钥匙,打开锁,推门进去。水生跟在后面。一个小天井,青砖铺地,上面落了一层尘土。 二人穿过小天井,进了厅堂。里面孤零零地摆放一套法式沙发,模样怪里怪气的。 水生关了门,从后面一把抱住英菊。 英菊浑身一颤,转过身来,踮起脚,将嘴唇往上凑:“冤家!你想死我了。” 英菊个子小,水生索性将她抱起来。 英菊的胳膊缠住水生的脖子,气喘吁吁地说:“上楼去。楼上有床。” 水生一刻也不愿意分开,就这样抱着她,走上木楼梯,来到二楼。 有两个门。英菊指了指:“那个门,里面有床。” 水生用脚把门踢开,抱着英菊进去。果然有张洋式铁床,雕花的床头,模样也是怪里怪气的。水生把英菊放在床上,身体却忽悠一下,被床向上弹了一弹。 “咋回事?”水生纳闷道。 英菊说:“这床垫子里面有弹簧。” 英菊仿佛在水里似的,身体陷下去,然后再浮上来。她感觉飞了起来,浑身上下被幸福充盈着,仿佛又回到了四明公所的那些日子。 她想起了那一天,水生像是断了线的风筝,随风而去。自己手里兀自攥着线,拉到头却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她整日坐在裁缝铺里,眼睛望着门外,等待着奇迹发生,等待水生突然出现在面前。 今天,奇迹真的出现了。水生蓦然闯了回来,将幸福带给她。 英菊的眼泪热热的,一滴一滴,落在水生的胸脯上,透过皮肤钻进水生的身体,令他幸福地一阵阵颤抖。她的脸红红的,像发烧似的滚烫,贴在水生脸上,喃喃地说:“冤家,谢天谢地,你终于回来了。” 两个人穿好衣服。英菊拉着水生在房子里转了转,看看这里,又看看那里,不住嘴地说这里还要放个柜子,那里还要放张桌子,我这些年也攒下了几个私房钱,过几天咱们一起去买,等等等等,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 转了一圈下来,水生说:“我饿了。” “厨房还没安灶台,做不了饭。要不我去弄堂口买些吃的回来吧?”英菊道。 “好。多买些。我饿坏了。” 二人下了楼,来到厅堂。 水生坐在法式沙发上。英菊盯着水生道:“你乖乖地坐着,哪里也不许去。” 水生点头:“好。我在这里等着。” 英菊一脚刚迈出去,触了电似的又返回来:“我回来的时候你还会在么?” 水生点头:“在。当然在。” “你保证?” “我保证。快去吧,待会儿我该饿扁了。” 英菊一步三回头,出了竹菊坊弄堂,街上找了个摊子,买了些烧饼和咸肉、糟鸭,捧了一大包,回来进得厅堂,见水生果然坐在沙发上,一动没有动过,鼻子一酸,差点又哭一场。 房里还没有桌子,两人就坐在法式沙发上吃了饭。 吃完饭,水生从怀里掏出那张交通银行的支票,递给英菊: “英菊,我实话跟你说吧,那天我从四明公所出来,是找阿福叔做个引荐,拜了大字辈的老头子莫金生做师父,在他的货栈跟着做些生意。这是上一次跑买卖挣的钱,八百块大洋,你先帮我存着。” 英菊一见这么多钱,唬得眼睛大大的:“你拜了巡捕房探长莫金生的山门?” “没错。回头你跟阿德哥说一声,让他也放心吧。往后巡捕房、瘦蟑螂再也不会来找麻烦了。”水生又拉住英菊的手,“走,跟我上楼去。” “干啥?” “那个弹簧床蛮不赖。我还要在上面颠腾颠腾。” 事毕,水生看时间差不多了,穿好衣服下地,对英菊说:“我今天还有事情,要回去客栈一趟。明天晚上回来。” “什么?”英菊觉得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连忙滚下床来,一把抱住水生的腿,“你刚回来没一会儿,就又要走?你不晓得我等你等得心都要碎了?不行。我不让你走。” 水生抽了抽腿,被抱得死死的,动也动不得,低下身来,摸摸英菊的脸,说道:“我不是跟你说了么?我有事情要做。明天晚上一准回来。” 英菊摇摇头:“我不让你走。” 水生焦躁起来,嚷道:“我有事情要做!你懂不懂?” 英菊只是死命抱住水生的腿不放。 水生蹲下去,攥住她的手腕,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她的胳膊掰开,整个人抱起来,扔到床上,呵斥道:“别胡闹了。”然后转身就走。 出了屋门,刚走到楼梯口,猛然听到英菊在屋里撕心裂肺地喊一句:“水生!你要是走,我就死给你看。” 慌忙扭身跑回屋,见英菊跪在床上,手里拿着不知从哪里来的剪刀,用刀尖指着自己的喉咙。 水生被吓了一跳,定了定神,笑道:“跟你开个玩笑。你到当真起来。”说完笑呵呵地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 英菊不知是真是假,拿眼睛盯着他看。 水生理都不理她,索性脱了鞋,往床上一躺,给了她一个后背。可能是累了,一会儿就打起了鼾。 鼾声犹如美妙动听的音乐,把英菊听得心都醉了。 那把剪刀是她上一次来看房的时候带着防身用的,摸弹簧床的时候顺手放在床头柜子上,走得时候忘了拿,刚才情急之中,一下子想起来。 她把剪刀放回到床头柜子上,贴着水生的身体躺下来,美美地听着他的鼾声,自言自语道:“还以为你真的要走呢。吓死我了。” 水生翻身过来,面朝向她,睡梦中一把将她搂入怀里。她像只猫似的,在水生的怀抱中蜷着身体,感觉异常温暖。水生的胳膊动了动,粗糙的大手翻落在她脸上,像砂纸似地磨得她脸皮生疼。这种感觉很美妙。她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水生的大手从她脸上滑下去,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头凑过去,面部扭曲,变得狰狞可怕,狠狠地说: “我让你跟着我是为了让你享福,不是要你死。晓得不?” 水生把手松开,让她喘过一口气来,问道:“听明白了么?” 英菊颤声答道:“我明白。我知道错了。” 水生一脚踢翻了床头柜,上面的剪刀不知滚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以后永远不要拿剪刀威胁我。听明白了么?” “我明白。我知道错了。” 水生摸了摸她的脖子,然后轻轻拍拍她,脸上的表情重新变得柔和起来:“我有事情必须要走。明天晚上回来。” “我晓得了。你去吧。我就呆在这里等你。等你回来。” “好。” 水生下地,穿上鞋,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是命运的安排,他心里很清楚。 明天,他必须要去一洞天。无论结果是死还是活。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