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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贵人签小说:大世界 作者:个三花老凸 更新时间:2019/4/13 21:41:24 经过夜里的一场无风无雨的暴风雨,院子里的早晨显得格外宁静。 阳光透过梧桐树的叶子洒进来,地上斑斑点点,渲染片片金色。几只麻雀,从屋檐下飞到树上,再从树上飞回屋檐,往来穿梭了几遭,喳喳叫了几声,飞走了。 外面传来星火的喊声:“倒夜香了——!倒夜香了——!” 水生出了杂物间,来到院子里。王鸿盛的门前摆着酱紫色的马桶。春旺两口子门前空空荡荡。 他过去轻轻敲门,说道:“春旺哥!倒夜香了。” 里面悉悉嗦嗦了一阵,传来戴春旺颤巍巍的声音:“今天没有。不用麻烦了。” 水生只提着一个马桶出门,走到运粪车跟前。 星火为他打开粪箱翻盖。 水生将马桶举起,倒进去,说声:“好香!” 两人相视一笑,这已经成了他们每日清晨的游戏。 星火问道:“怎么今天只有一个马桶?” 水生回答:“春旺哥这两天闹肚子。前天肚子疼拉稀,拉了两桶。昨天是便秘拉不出,一桶也没有。” 星火嘱咐说:“马桶不倒要存一天,可不敢乱倒,被巡捕看见要罚款,害我也跟着倒霉。” 水生答应道:“有数。放心吧!” 水生提着空马桶回到院子,只见戴春旺手里拿着扫把在扫地,连忙过去说:“春旺哥!我来扫吧。劳烦你动手。” 戴春旺手不停,也不看他,对着扫把答道:“不妨事。两人一起干活快些。” 水生便去刷马桶。 等戴春旺扫完地,王鸿盛也从房里出来了。 春旺老婆连忙将泡饭端出来,摆在小方桌上,招呼大家吃饭。 王鸿盛,戴春旺和水生围坐在小方桌旁,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说话,闷头吃了一顿哑巴早饭。 水生第一个吃完了泡饭,碗放在桌子上,回屋取了那十块大洋,出来交给王鸿盛:“王老板,这是昨天果篮的十块大洋。” 王鸿盛吃了一惊:“咋回事?” “我弄砸了生意。应该我赔上。” 王鸿盛看看大洋,再看看水生,勃然大怒,骂道:“呸!昨天是十块大洋的事么?红状元酒楼是我多年的老主顾,每月从咱们这里订的水果有多少?每年从咱们这里订的水果有多少?你这一锤子把我的老主顾给砸了。你说说,是十块大洋的事么?” 水生哑口无言,手举着十块大洋僵在那里。 “小顾!老实告诉我,这钱哪弄来的?” “我跟瑞康号的阿德哥借的。” “借的?你骗谁呀?小顾!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要多呢。你一年才挣两块大洋,十块大洋你得五年才能还上。谁脑子进水了会把钱借给你?我不管你这钱是怎么来的。你收起来,就当我没看见过。小顾,水果行你不能待了,马上出去找新工作。我给你一个礼拜的时间。时间一到,找得着找不着你都给我走人!” 王鸿盛忽地站起,怒气冲天地出了水果行,去泡盆汤了。 戴春旺一声不吭,悄悄溜到前面店铺里面。春旺老婆更是躲进屋里不敢出来。 水生呆呆地坐在院子里,只觉得胸口憋闷,一口气出不来也咽不下,悬在喉咙处,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店铺里传来戴春旺的喊声:“小顾!你出来一下。有人找你。” 水生走过去问:“哪个找我?” “是我。滚地龙。”一个声音从地下传过来。 水生循着声音望去,见门口地上有一个人,蓬头垢面,残疾了双腿用破烂的布单子缠成一个团,人在一个木板车上,说不清是跪着还是坐着,正是咸瓜街唯一的乞丐滚地龙。 滚地龙见水生出来,向上扬起如车轱辘一般满是污泥的长脸:“小顾,阿福叔有事找你。叫我喊你去一趟土地庙。” 阿福叔就是在土地庙门前摆摊算卦的签子阿福,整日穿一件看不出颜色的破旧长衫,戴一副一条腿的水晶墨镜。 他每个礼拜都要在咸瓜街走上一遭,手里拿着把破了扇面只剩下竹骨的折扇。走到一个店铺门口,签子阿福就会高声说一句:“恭喜发财!” 店铺的老板或大伙计就会跑出来,叫一声“阿福叔好”,然后将一个包着钱的纸包恭敬地交给他。 如此这般,一个店铺挨一个店铺走下去,无一例外。 鸿盛水果行给他送纸包的自然是大伙计戴春旺。水生跟他也还算熟,只不过除了叫一声“阿福叔好”以外,从没有说过第二句话。 水生问滚地龙:“阿福叔找我啥事体?” 滚地龙摇头:“阿福叔没跟我说,只是喊你去一趟。” 水生答应一声:“好。” 回头找戴春旺,哪知戴春旺刚才一听见阿福叔三个字,早已经将头埋下,恨不能钻进货架底下,露出一个隆起的后背,看上去像个庞大的乌龟壳。 水生只好对着乌龟壳说道:“春旺哥!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乌龟壳伸出一只爪来挥了挥。 水生跟在滚地龙的木板车后面向土地庙走去。 木板车四个轱辘在石板路上滑动,发出刺耳的吱呀吱呀的噪音。 这声音将所有店铺伙计的心都揪到嗓子眼,只盼它一路响下去,生怕它停下来。它在哪个店铺门前停下来,哪个店铺就要倒霉了。 平日里,滚地龙会拿出一张纸放在地上,怕风吹走,用几块小石头压住纸边,然后守株待兔。一旦店铺有顾客登门,他就会冲着客人朗声唱一通纸上的台词,诉说他的双腿残疾,生活艰难。 有时候是小儿麻痹;有时候是生冻疮烂掉;有时候是被洋人工厂的机器切断;有时候是被有钱人的大汽车轧断;不一而足。滚地龙双腿残疾的原因取决于写字先生的灵感。 大多数顾客都嫌他讨厌,见到他转身就走,店铺因此丢了生意,只好拿钱出来给他,请他换个地方唱。 不过滚地龙也有他的好处:一是给钱就走绝不耍赖。二是咸瓜街只有他一个乞丐。倘若有别的叫花子来了,不用店铺的伙计劳神,他早就滑着木板车飞一般地过去把越界的乞丐赶跑。 滚地龙带着水生来到土地庙。 这里是十六铺码头这一带最热闹的去处。拜神进香的,求神保佑的,许愿还愿的,无事闲逛的,熙熙攘攘往来不绝。 庙前面有个空场,周围一遭全是卖东西的小摊小贩。人们逛完土地庙,总爱在这里买些便宜东西,或者吃碗馄饨,喝碗凉茶杨梅汤之类。因为生意好做,所以这里的小贩比比其他地方多十倍,个个扯着喉咙吆喝叫卖,把土地庙门前搅得人声鼎沸,没有一日安静的时候。 二人来到签子阿福的卦摊跟前。 滚地龙上前打声招呼,交差道:“阿福叔!人给你带来了。”说完滑着木板车离开。 “阿福叔!你找我有何吩咐?”水生很客气地问。 签子阿福用手拍拍身边的地,示意水生坐下。 水生过去盘腿坐在他身旁。 签子阿福从摊子上拿起一个签筒,递给水生:“抽一个。”他永远戴着那副一条腿的水晶墨镜,没有人见过他的墨镜后面是什么。如同滚地龙的腿一样,他的眼睛也是一个谜。 他看水生呆着发愣不抽签,将签筒摇了摇,一阵哗啦哗啦响,坚持道:“抽一个签。不要钱。阿福叔送你的。” 水生只好伸手过去,胡乱抽出一个递给他。 签子阿福拿在手里,用水晶墨镜看了看。 “是个啥签?”水生问道。 签子阿福并不回答,而是微微抬起身子,将水生抽的那支签塞在屁股底下,重新坐好,然后压低了嗓子问道: “小顾,我听说你最近发了一笔财。十块大洋!嘿嘿。有这回事吗?” “十块大洋?什么十块大洋?哪里来的十块大洋?” “嘿嘿。小顾,你岁数不大,记性却不怎么好。还不如你阿福叔。我六十多了,记性都比你强。听隆记水果行的老徐说,昨晚上他给了你十块大洋。你看,他一说,我一听,就记住了。哪像你,拿了钱一转眼就忘了?不急。你再好好想想。” 沉默了一会儿,水生答道: “是有这么回事,阿福叔。不过那十块大洋不是我的。是红状元酒楼给我们水果行的果篮钱,由老徐帮忙转交。十块大洋我今天早上已经交给王老板了。” 签子阿福说道:“小顾啊,你刚来咸瓜街不久,有些事情你可能不晓得,今天我索性说给你听听。咱们这条咸瓜街,包括这土地庙,名义上归巡捕房管辖。可实际上呢?你来了这些日子,可曾见过一个巡捕?所以呢,这咸瓜街和土地庙一带,实际上由青帮的兄弟们管着。而这里的青帮兄弟们呢,又由我签子阿福老人家管着。老徐他也是我们青帮的兄弟,归我管。你明白了吧?” “明白了。”水生点点头。 “我看你不明白。”签子阿福接着说道,“我知道他们昨天给你做了个局,所以你去找老徐要了十块大洋。你以为有理是不是?小顾?可是,你听我给你评评这个理啊。我问你,那个半路拦住你的人,你认识他么?你凭什么要相信他的话?红状元酒楼又不远,拐个弯就到。你如果多个心眼儿,先去趟红状元酒楼……想想看,他们这个局还能做成么?” 签子阿福几句话把水生说得心服口服。 “小顾,在这世道上,人全凭本事吃饭。设局也是本事。谁也没抢你的,是你自己钻进了局,能怪谁呢?” 水生哑口无言。 “小顾,老徐欠我十块大洋,是去年给他二舅的大表姐的三姨夫祝寿的时候向我借的,一直没有钱还我。昨天他挣了十块大洋,本来是准备还我的,却被你拿走了。我的意思呢,凡事要有个先来后到,老徐欠我先,所以那十块大洋应该先还给我。你的十块大洋以后再跟他要。你看好不好?小顾?” “好!”水生很痛快地答道。 “嘿嘿!你终于明白了。嘿嘿,年轻人嘛,犯错不怕,能明白事理就好。走!我们现在就去你那里拿钱。” 水生坐在地上纹丝不动:“阿福叔!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那十块大洋我早上已经给王老板了。现在一个子儿也没有。不过请你放心,等我有了十块大洋的时候,我一准儿给你。” 怔愣半晌,签子阿福嘿嘿笑了两声,水晶墨镜上面的眉毛跳了两跳,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便宜王鸿盛那小子啦。得啦,阿福叔信你这句话,十块大洋,我等着你。” “一言为定。阿福叔,没事我先走了。” “不忙,”签子阿福一把拉住水生,“你刚才抽的签还没看呢。”他从屁股底下将水生的签子抽出来,凑近了水晶墨镜,念道:“欲扳仙桂入蟾宫,岂虑天门不任君,忽遇一般音信好,人人皆笑岭顶花。嗯!果然好签。” “我不明白。阿福叔,这签啥意思?” “小顾,这是支贵人签。意思是叫你凡事不要着急,自有贵人前来指引。这下好啦,你既有贵人指引,欠我的十块大洋自然就能还我了。也许很快,不用我等那么久。” 水生听了心中暗笑:很快,明天早晨太阳要是从西边出来,我明天就给你。当下腔也不搭一个,扬长而去。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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