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人贩（1）

没有睁开眼睛之前，婉秋先闻到了一股粮食、干草和牲口粪的味道，粮食是小麦、面粉、黄豆的生涩味道，干草是麦秸、豆秸、稻草的枯馨味道……总之让婉秋感觉熟悉又陌生，好像在哪里闻到过，而且伴随着这些味道，还有一些很温馨很遥远的记忆，可记忆具体是什么，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婉秋吃力地睁开眼，想看一看自己这是在哪里，不料眼前却是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见。好一会儿，她才听到了黑暗中，近旁似乎有人在小声说话，几束散断的灯亮，也星星一样渐渐从一面箔篱墙缝里透过来，照出眼前这一面的土墙，说话的人都在箔篱墙的那一面，声音虽然不大，可还是断断续续让她听清了其中的几句，就听一个老女人沙哑的声音说：“也太老了，城里人面嫩，那样子，都有40大多了吧？”

接着，好像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十分熟悉，可是婉秋一下子还是想不起来，这究竟是谁的声音？是在哪里听到的这个声音……

那人紧接着又开口了，婉秋继续吃力地听下去，就听那人说：“哎呀，那是在外、外面跑的，你想想，在外面跑、跑这些天了，吃不好，睡、睡不好的，还不显出老相？叫我看，顶、顶多也就三十七八，你家老歪也三十多了，我看差不多，俩人处好了，说不定明年就能生个大胖小子出来……”

忽地，这口吃一下子就把婉秋的意识点亮了！是那个从小饭馆出来的小个子穿夹克衫的男人！婉秋的心一下子揪起来，她几乎连呼吸都屏住了，去仔细辩听他说出的每一个字……

可是再接下来的话，又听不清了，然而只这几句，婉秋全身就冰冷了！她几乎不敢相信她眼前的处境，感觉像是在一场恶梦里一样！她吃力地摇摇自己脑袋，却是摇不动，心想：难道过去总在报纸与电视上看到的，那些发生在穷乡僻壤里的事情，真的会落到自己头上吗？这念头让她心头哆嗦了一下！她顿时懊悔极了！先是懊悔自己不该听信这个口吃的男人的话，糊里糊涂竟跟了他几十里路，跟到这里来！再后悔她当初没有听信毛玉成、殷芬他们劝说与提醒的话，她是太大意了！

外间屋的谈话好像结束了，房间一时静下来。寂静也许只是一会儿，在婉秋却像是过了许久许久……忽然她感觉墙角那里有什么响动，身子试图再动一下，这才感觉全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整个人就像没有一点重量，撑不起架的那种，却又像是太沉太重，一座山一样。

朦胧中有一阵稀里哗啦挪凳子的声音，须臾，就有脚步声踢踢嗒嗒响起来，关门声，上锁声，脚步杂乱地似乎是朝着远处去了。

听着脚步声远了，婉秋开始掐自己，拧自己，甚至捶打自己，最后她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幅人体解剖图，倏地想到，那年她在没有到她现在这个单位工作之前，曾经在一家医院工作过一段时间，有过一点医学常识，知道中医经络穴位，于是她拼命地将手摸索到自己的人中上，另一只手又去摸索自己的合谷，也是狠狠地掐下去，果然，这一招有些灵验，意识慢慢地，就像从一片浩瀚的大海上升起来一般，渐渐从片连成了线，脚开始可以动了，渐渐地，她终于可以爬起来了……腰身是挺了几次才起来的，后来是脑袋，脑袋先是耷拉着，然后才忽忽悠悠，一点一点被软软的脖颈像支一口铁锅一样，慢慢支起来。头支起来之后，她就去摸自己身上钱包，完了！再摸手机，也没了！然后意识到，她什么都没了！

一个人，突然之间失去了随身的一切，就和她熟悉的生活中断了联系！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到了这里，要被弄到哪里去！巨大的恐慌让婉秋身上一阵发冷，全身开始了瑟瑟的抖动……

呆了好一会儿，简直就一个世纪了，她想她可能又要睡过去了……她闭上眼，熬过最沉重最黑暗的困乏，终于又活过来似的，她将眼皮睁开，眼前仍是黑的，没有一点光亮，她必须完全清醒，她拼命叫着自己的名字：婉秋，婉秋，婉秋……你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叫人给卖了！你得清醒，你得挣脱，得逃跑……她将拳头拼命砸在自己的额头上！她是用了全力的，可那拳头还是软绵绵的，她命令自己翻身，翻过来，拼着命……

她终于又翻过身来了！然后她把头磕下去，磕在床帮上，床帮上硬硬的，她的样子像是在给什么神仙叩头，她心里有一丝恍惚，就像面前真的站了一个人，那个人是谁呢？她看不清，但是她想，他或许能拯救她呢！于是她什么都顾不得了，她使劲地将头在床帮上叩下去……只听“扑通”一声，她从床上一头栽下来了！

再一次醒来，她先是感觉到身下的冰冷，心里本能地一阵疑惑：床上的被子褥子哪里去了？怎么这样冷？拿手去摸，手突然找不到了！心里一急，忽然就像挣破了什么似的，一下子感觉到了手与胳膊的位置，哦，还好，在这里！胳膊在那里，也像突然醒了似的，然后紧接着，手也醒了。手像一个人，先在那里混沌了一下，然后四处爬去，先是触到了一片冰凉，然后是生硬与凸凹不平，还有一点潮湿……天，我这是在哪里呢？这深更半夜的，怎么像是到了冰凉的地底下？然后，当她再次闻到那股熟悉又陌生的粮食与干草味道时，才忽然完全清醒过来，我这是被人骗了！

终于清醒过来之后，婉秋就看到从一个地方透过来一丝光亮，细看那光亮透过的囵廓，好像是一扇门，于是她便强撑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从那地上爬起来，她感觉自己像个冬眠的虫子一般，先是在地上**，然后手触到了一面墙，又顺着那墙慢慢地站起来，一点一点往外挪，就挪到了那个门口。

门是一扇木板门，手摸上去的感觉十分粗糙，就像刚才的地下一样凹凸不平，如果细细地感觉，似乎还能摸到原木的纹路，带着一股山野的气味……脸贴在那门上仔细听了听，外面一点声音也没有，她轻轻推一下，门居然给她推开了，原来这门没锁。外间亮着一盏小灯，是那种光秃秃吊着的一只灯泡，最多也就十五瓦，光线十分昏暗。借着昏暗的灯光，她还是看清楚了，这是乡下那种普通的平房，里外间之间，是拿秫秸夹成的箔篱墙，里面的一间卧室，外面客厅，客厅的另一头是厨房，厨房那头支着一口地锅，地锅旁边的地上，有一片白乎乎的东西，那东西不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一只……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