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血色风暴【上】

【1920年8月4日·夜——辽宁·新民县·县衙】

半轮明月悬于云端，古筝弦音在院中悠扬回响，曲调恍如滴水引人谛听，悦耳旋律引人陶醉其中忘却所有。微风轻拂墙头小草，草尖随风颤颤摆去，待风过后又指回原处，周复纵然千百遍依旧不变。

灯火通明的县衙大堂里，纪文钧坐于县太爷之位，闭目静静的弹奏着古筝。堂下，两名着白马褂的虎骑战士正对坐棋盘两边，全神贯注于棋局之势，沉迷于胜负之间，忘却一切不可自拔。

县衙门外的岗哨前，一名肥头肚圆的敞怀壮汉（邵军）正扶枪叼烟，侧耳静听着县衙大堂里传来的美妙弦音，时不时闭目细细品味，体会心头那份由乐曲催生的愉悦。突然“哥俩好啊，三星照哇，四喜财呀……。”洪亮的醉酒划拳声由门内传来，引得他极为不悦摔烟蒂、怒视而去，他大声喝制道：“划拳的那几个，能不能小声点？耽误我听曲了！”

“哎呀，邵班副真烦人……这种老掉牙的嘣嘣声有什么可听的啊？”门里传来了抱怨声。

“嫌不好听？那你去弹啊！”

“得，饶了我吧。”

“那就给我消停喽。”

“好，好，真服了你了。”

一名胸挂勋章的军官疾步匆匆的闯入县衙大堂，其清脆响亮“咔！咔！”的落脚音叫人不禁好奇。正下棋的两名虎骑战士对此议论道：

“啥动静？”（甲）

“估计鞋底钉铁板了吧？……真精明。”（乙）

“精明个屁，牲口才钉马蹄铁呢。”

“没错，给牲口用的法子，不咋像话——可总比扎脚强啊。”

满面长须，铜皮精壮的老齐径直来到纪文钧的桌前，非常严肃的问罪道：“纪文钧，虎骑八、九班和炮兵二、三班都没在家，你知道吗？”

纪文钧一边弹奏一边应道：“知道，我派出去的——护送一批军需到彰武，作训库里仅剩的那点弹药都让他们拿走了。”

老齐两手一摊耸了耸肩，极度不悦的质问道：“你干啥呢？现在情况很危险。”

纪文钧无奈的哀叹道：“何止危险，简直是大战一触即发。前天收到消息，狼骑已经领取了战备物资。要干什么根本不用猜，虎骑一、二排远征保定，他们自然要趁机打个劫。”

“那你还派人出去？”

纪文钧十分冷静的说：“狼骑总兵力240人，而我们只有六个班，一旦人家展开行动，我们只能挨打。既然这样，那就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老齐关切的问道：“那留下的这两个班，你是怎么指示的？”

“不惜一切手段活下来，仅此而已。”

老齐非常恼火的叱问：“这让人怎么活？你不懂什么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吗？”

纪文钧泯然一笑，道：“齐哥，你得这么看！我就是放空咱们的战力引诱他们来打，不过他们一旦真打了……没错，我们会死人，可他们将身败名裂遭众怒集火。”

老齐脸颊**了一下，然后咬牙切齿的骂道：“你个混账！他们要是真动了手，那咱们的损失可就大了！”

纪文钧无所畏惧的说：“反正我已经安排好咱们的后事了。死人避免不了，不过整体而言损失不会太大。”

老齐语重心长的说：“但愿如此吧！我现在就全指望狼骑的脑子——还好使到能看出其中利害，或者碍于面子不轻举妄动！”

“形势不乐观，我也没法改变。既然这样，那就只能让他们顾忌后果，不敢妄动——这是我最想达到的效果。可是，世事难料，谁也不知道另一边对此会怎么想。”

……

正当纪文钧和老齐沉重洽谈之际，镇守县衙门外的邵军逐渐察觉到了异样。凭着月光，他隐约看到前方街道有人影鬼祟游动，附近屋顶也有身影缓速爬行。此等异像，再结合当前危险的形势，邵军立马想到了最坏的结果。恐惧驱使着他心寒胆颤，手脚在止不住的发抖，额头暴汗而下，**变得越来越重，他极不情愿的思考着：看起来是狼骑的，他们要干什么？

（纪文钧坚定不移的说：“总而言之，不论狼骑是怂是莽，最终都将是我们赢得胜利。他们怂了，算我们空城计用的高；他们敢莽，那正好……不破不立——借此由头清洗整个驱逐骑兵，为‘逐寇兵团计划’扫清障碍。至于有多少人会因此送命，我不关心也不在乎，因为那相比‘逐寇兵团计划’所要拯救的根本不值一提。”）

邵军瞅了一下县衙左右两侧的墙角，见两处都有武装分子在悄声翻墙。他十分紧张的倒吸了口寒气，双手微微颤抖着操起汉阳造老套筒，手法极度僵硬的拉开枪栓、压入满弹漏夹，最后推栓上膛靠着岗亭将掩好。

明灯悬于头顶之上，阴影将两眼吞没，邵军攥紧着步枪大口喘着粗气，心里不停问自己：王八犊子的，这是偷袭——该怎么办？要打吗？打了，我会如何？不打，弟兄们又会如何？

苦苦挣扎了数秒，邵军最终意识到——不论打还是不打，自己都不会有命看到明天的太阳。认清现状后，他安然放下了心里的纠结，而后果断且神速的对敌据枪一击。

“嗵呜！”一声枪响打破宁静的黑夜，枪口下一人影应声倒地，此刻所有人都被枪声打断了行动——众目皆望向县衙大门，脸上无不一脸惊恐。

邵军咬着牙，急忙再拉栓上弹跑向大门，急声呼喊道：“连长！狼骑的人在包围我们！”话音刚落，应着隔街屋顶上“呯！”一声枪响，邵军惨叫着摔在了地上。

（周铁云卧于屋顶之上，据枪瞄着县衙在门前打滚惨叫的邵军，沉稳至极拉栓退壳上弹。）

“你妈的！”邵军嘶声怒骂，剧痛激得他满眼泪水。挣扎着爬起据枪指向周铁云所在的屋顶，然而还没等放枪而出便又被旁侧一枪打断了左臂。

“草……！”邵军歇斯底里的大声咒骂着，看着仅剩皮连、鲜血如注的左肘，两眼中充满了无助和绝望。敌方的子弹还在不断向他袭来，其中数发擦弹更是直接撕开了他的皮肉，求生的欲望驱使着他再次拿起了步枪。虽然仅剩一只右手，但是依托膝盖他还是做到了据枪瞄准，之后应着“嗵呜！”一声枪响，又一人影倒在了他的枪口之下。

……

两名虎骑战士疾步提枪冲到门口，见门外邵军如此惨象不禁茫然无措，直到冷枪袭来他们才回过神来避至大门两侧。

“我们被堵住了，咋办？”虎骑战士（甲）急切的问道。

“班副没救了，快回去向连长报告！”另一名虎骑战士悲痛欲哭的命令说。

“可是……。”

“没有可是，我们必须撤！快走！”虎骑战士（乙）说着便挥泪扭身弃门而去。

虎骑战士（甲）无助的看着战友离去的背影，“呜呜”恸哭起来，他转向正在血泊里苦苦爬行的邵军悲痛欲绝的跪地道歉说：“班副，对不起，我们救不了你……多多保重，多多保重。”

邵军单臂爬行到柱子旁，吃力的靠柱坐起，已被打穿肺叶的他尽管卯足了吃奶劲尝试吸入空气，但却没有任何效果，只能发出闷吼中的“吼吼”声。他极度虚弱的看了一眼门内跪向自己连连道歉的虎骑战士（甲），慢慢的摆了个手示意他“快逃”。

跟着，虎骑战士（甲）便抹去眼泪向院内逃去。

——县衙大堂——

虎骑战士（乙）提枪飞步跑到纪文钧、老齐的面前，气喘吁吁的哭腔报告说：“报告连长！狼骑把我们包围了，邵班副……发现情况后立刻还击，结果……。”他哽咽了起来。

老齐急切的追问道：“别哭，邵军咋样了？”

“邵班副力战不支，中了好几枪倒在门外起不来了……门口也被狼骑火力封锁，我们没法把他救回来，一点办法都没有。”

老齐看着哭泣不止的虎骑战士（乙），危机的形势令他的脸色都变得苍白了起来。

纪文钧眉头一皱，然后扭头对老齐命令道：“老齐，这就是结果了——带上兄弟们，逃。”

“你不走啊？”

纪文钧十分坚决的说：“得有人留下来当庞士元，不然赵义、林豹可狠不下心来拿益州——我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老纪叹了口气，然后行军礼道别说：“再见连长，与你共事是我的荣幸。”说罢，他便带着大堂里的众虎骑战士调头离去。

人去屋空后，纪文钧轻抚着桌上古筝，绕桌半圈坐到县太爷的位置上，闭上双目倾神弹奏了起来。

——

激烈的枪声在县衙内外回响，狼骑战士们翻墙而入兵锋直指县衙大堂，所到之处见人便杀、遇房便烧。眨眼功夫，半个县衙大院已成火海一片。

一身蓝灰色军装的刘勇拎手枪、背大刀，趾高气扬走至到县衙门前，他扭头瞥了一眼看靠柱坐死的邵军，很是厌恶的挤了挤眉。而后抬腿一脚将之踢倒在地，冲其脸上吐了口吐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