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2）

上个月的“收藏家年会”是动物园的大型盛典，园长尝到了甜头，如今又想着原模原样再炮制出一个鉴赏会来，可目前来看，买账的人严重缩水，不过也并非没有挽救的可能：

她摇动尾部末端的一串角质环，发出响亮的声音，那是一种毁灭的讯号：“喂，周总，你好，我是怡嘉……嗯，是的，已经为您送去拍卖了……当然能卖个好价钱！是这样，周总，我们公司下周一要举办一个专家鉴赏会，邀请的是国家文物学会的鉴定专家的单知宴老师……您想看看那个鸟食盆的拍卖结果，然后再说？……”响尾蛇将毒素注入尖牙，她在考虑如何在下一步成功输出毒液，彻底阻塞对方的血液，“你在担心拍卖结果不理想？不会的，那天你也来了，是狄国声老师为您鉴定的，让他鉴定过了，您就相当于是上了电视，还愁卖不出去？……嗯嗯，一定是抢着要的……哈哈，那如果这次的鉴定会您不来，可是错过了一次很好的机会，等您的鸟食盆卖掉了，再想找单知宴老师给鉴定您的贯耳瓶可得亲自去北京呢！……对，人家还不一定见你。那现在已经有一个月了，下个月我们会把鸟食盆拍到的款项打到您的账户里，可惜贯耳瓶……对啊，何必等鸟食盆拍完了才后悔？下周一过来吧，包您来一个双丰收！……哈哈，到时候您可得考虑考虑怎么感谢我！……嗯，就这样，下周见，拜拜！”

刘冬梅一边自己打着电话，一边在电脑上给成交的客户发送邀请函，一边观察着其他动物的动态：红腹锦鸡在给游客唱歌，独眼鲨鱼在网络上预约挂号，白狐总是喜欢鼓捣一些小玩意儿，棕熊出门了，他又要去见客户，一只灰袋鼠紧随其后，她那两只橡皮圈似的脚在地上跳跃着，跳进了会客室，她从口袋里掏出两杯热茶，放在他们眼前。刘冬梅一直很纳闷棕熊的事情，他的客户是邀约部中最多的，怎么只收取了一笔鉴定费就结束了交易？她想不通，继续拨打了电话……

后勤的动物来了：两只红袋鼠蹦蹦跳跳地来到邀约部，她们抱着两个大箱子，按照姓名发给他们：“不知道是谁，为我们公司每个人都寄了一个包裹。”刘冬梅接过包裹，拆开缠绕的胶带，里面是一套冷瓷材料的京剧脸谱，最上面的是白脸严嵩，刘冬梅将它拿起来，发现背后有支架，“咦，我这个挺有意思啊，以后我电脑桌前摆一排脸谱！”拿起第二个：白脸伊佐，“是不是给我打包错了，怎么两个白脸？”第三个：白脸曹操，往下翻又是一个白脸，真奇怪，你们有谁是别的颜色吗？咱们换一换！”没等到回答，坐在前面的红腹锦鸡突然尖叫一声，将头埋在桌子上哭起来。水牛站起来推她：“茜茜，怎么啦？他们送了你啥东西？”包裹掉在地上，水牛看到那时一串形似龙眼的球体，拨弄起来还会发出声响，水牛猜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缅铃，他悄悄将缅铃捡起来放进盒子。“哭啥子？送你一串龙眼有啥子可哭的？”他低下头在她耳边小声说，“你不说谁知道它是干啥的？”红腹锦鸡立刻抬起头，擦干眼泪，将手中的纸揉成团塞进口袋。纸？那是什么：信？水牛回过神来，打开自己的包裹。

与此同时，刘冬梅也发现了夹在脸谱中间的信，纸上的文字指责她口蜜腹剑，蛇蝎心肠，为了挣老百姓兜里那点积蓄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又说她看上去在办公室里很得人心，为这个考虑，为那个着想，却暗地里嘲笑独眼鲨鱼钝口拙腮，一个留学归来的大学生还不如初中水平；她还嫌弃白长角羚身上有异味，人家天生自带香气，让蝴蝶留恋不走，她却总是引来一群苍蝇；她曾经和花背蟾蜍在……类似的揭露，在许多动物身上都有。“到底是谁？”刘冬梅翻找信封，没有邮寄人，绝对是亲自送来的，“你干净！你干净啊，探听别人隐私！到底是谁？”一股炉火般的愤怒冲破她的胸腔，她张开嘴喊：“韩梅梅！韩梅梅！”

袋鼠一蹦一跳地来到邀约部，她看到了刘冬梅的怒视；她看到的同样是莫多龙凶猛的面孔：她的身上隆起了愤怒的疙瘩，嘴一开一合，露出两排锯齿状的牙齿，细菌在那里大量滋生着，说到激动处，那条长长的分着叉的舌头就吐了出来，对着你的身子扫来扫去，虽然她站在桌子前，但要靠椅子作为支撑的尾巴，电脑屏幕里不断有大块大块的腐肉掉出来，掉在京剧脸谱上、掉在包装盒里，掉在桌腿底下，在电话里，她刚刚还在进行着疯狂的杀戮，新鲜的肉汁顺着她带血的手指流到地上，渗透地板的缝隙。“什么事，刘姐？”大红袋鼠颤巍巍地问。

“去问前台，包裹是什么人送来的？”

“问过了，她说不清楚，早上走出电梯门，走廊里就放着两个大箱子。”

“笨蛋，查监控啊！要你们能做什么事？”莫多龙甩起她钢鞭似的尾巴，那些京剧脸谱全部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叠叠清脆的声响，她用高跟鞋去踩、去踏、去跺，将它们变成成百的小碎片。“愣着干什么？快去查啊，这都要构成诬陷罪了！”

乱了，动物园成立至今，头一**成这样，就像在喂食时，有谁在食物中放了些亚甲二氧基甲基苯丙胺，引起了动物们的集体亢进、冲动和疯狂：长颈鹿不断地用脖子去撞墙、捶桌子，一下比一下用力，吊灯也随之摇晃起来，它自己的身子也似乎要因为不堪重负而坍塌下来；山魈亮起锋利的爪子，将信纸撕成了马赛克，然后他站在凳子上，将手机和水杯朝那包裹砸去；斑马闪晃着他那靓丽的黑白条纹，在赶往邀约部的路上，他的头上套着一顶中世纪骑士的头盔，看上去还颇有些得意——“你们知道，这是谁干的吗？”

莫多龙冷笑一声：“我们知道还去问后勤，谁送的东西都搞不明白还能做得了什么？她们真是连看大门都看不了！”

响尾蛇竖起她黄绿色的身子：“在这里，我们连隐私也没有了，公司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对，我们这周辛辛苦苦地预约客户，没想到给来了这么一出……”

“查不了监控怎么办？我们不能白挨这么一下子啊！”

斑马飙起他的蹄子，要大家冷静下来：“我猜应该是熟人做的，他（它）可能就坐在我们中间——”

水牛举手说：“会不会是那个吴越泽，刚离了职心里不爽，给咱来了这么一出？”白狐回头看他一眼，水牛没有看到，继续说，“那小子不是说搞什么数据的嘛，收集人的隐私也绝对在行！”

考拉说：“拉倒吧，他才来几天，连公司人都认不全！”

响尾蛇说：“他和咱无冤无仇的，犯得上这样？”

“你可不要低估那个大学生的能力，”水牛瞥了一眼独眼鲨鱼，“我瞅着那小子有点怪味，说不定还真是个天才哩！”

“如果是他，那咱公司里肯定也有内线！”动物们纷纷开始搜寻关于吴越泽的记忆，在这几天里，谁和他接触的比较多：棕熊、白狐、穿山甲，没有了。

棕熊说：“你们怀疑送包裹的是吴越泽，他过去属于我们二部，当然和我们几个交流多一些，但都是些业务上的事，我觉得你们不是在怀疑吴越泽，而是在怀疑我们二部！”

棺材兽说：“对啊，不要胡乱猜疑，影响团结！”

不知谁猜测：“会不会是过去的老员工？”

经理室里传来一声鹰的长啸，斑马闻讯向那边飞奔，话跟在屁股后面：“你们等一下，我去看看监事有什么事？”

花豹说：“奇怪了，邓经理是不是喜欢那顶帽子了，怎么戴着不摘呢？”

显然是对自己收到的包裹颇感满意，刚果孔雀猜测道：“会不会是有人想讨好所有人，才送的这些包裹。没成想就只有邓经理一个人喜欢……”

“是不是你小子给我送的匿名包裹，说我这个人毛病多，不好与人相处？”山魈将鬼脸冷冷地对着花豹，手里掂着从包裹里拿出的玻璃杯。

“就你那点德行还他妈得值得人为你送东西？想着都恶心！”花豹捡起脚边捏扁的纸杯，那里面还带着未洒尽的凉水，他在手中攥了一会儿，转而向山魈砸去。“你还有脸说，我正好把你给的东西还你！”

砸在山魈的胸脯上，水湿了他一小片衣衫。山魈大叫着踩上桌子，在成排的电脑桌前飞跃而过，冲到花豹跟前抡起粗壮的右臂，花豹也不甘示弱地展露獠牙，他们扭打在一起。长颈鹿停止了撞墙，顶着长颈过来劝架，不知道谁的一拳打了出来，长颈鹿忙后退去躲，正好撞到了一同来劝架的考拉和扬子鳄，他们差点一起摔倒。黑白疣猴、黑须僧面猴、蜜袋鼯、斑羚、响尾蛇、棺材兽、肉垂鹤、尼斯那蕉鹃纷纷赶来劝架，将山魈和花豹一周周地围起来，构成了一个甜甜圈的形状，玛塔龟悠悠地站在最后。可是劝着劝着，他们三三两两之间又发生了冲突，秃鹳被秃鹫指责抢他的客户，公主鹦鹉说小凤头鹦鹉借她的衣服一直没有还，而非洲獴正好借机蹭上响尾蛇的背，“你干什么，这么猥琐！”乱了，乱成了一锅粥！凳子扬起的尘土飞上天空，在无数胳膊和腿、爪子和喙的决斗中，一些黑色、红色、或者别的什么颜色的毛发飘飘摇摇地落下来。经理室门打开了，鹰展开巨大的翅膀，赶在斑马之前飞了出来，飞到了人群中：“住手，睁眼看看这是哪里？你们在上班！”……

豚鼠躲在角落里，将包裹封存起来，丢在垃圾桶里，独自玩着手机。水牛没去劝架，他用手搓着盒子里的东西，别有趣味地欣赏着那六双颜色各异的防勾丝连裤袜：“我看这不像是个男的送的啊，信上面的字多秀气！”他又反复比对信上的字体，大家都卷进那场热闹非凡的争斗中，根本无暇去听水牛说了什么，只有坐在前排的白狐身子挺了一下，回过头来，对着面露邪笑的潘游徳竖起一根中指。潘游徳嬉笑着问：“咦，你的眼睛怎么肿了？”白狐转过脸，不去搭理他。

“韩梅梅，韩梅梅！”

“来了，刘姐！”大红袋鼠眼里噙着泪花，“怎么了，刘姐？”

“你问我怎么了？你看看这都打起来了，因为你们的玩忽职守！”莫多龙站在办公室**，左手拿着手机，左手的左边是一群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血动物，她的右手边是一群看热闹的麻木动物、两对争吵的热血动物和一个企图控制局面的动物之王，她的右手上沾着鲜血，一块块肉从她的脚下沾着血丝一直延伸到电脑前，在桌子上的手机里，还有一块鲜活的肉在探头探脑等待收割。“查不出来监控，那就报警！”

鹰又发出一声长啸：“报警？！你说得轻巧！”

动物园乱了，如果报了警，损失最大的首先是王者的自由和动物们的伙食。园长如果被处分，饲养员如果受到牵连，动物们吃什么？经过这一场大动乱，动物园的笼子松了，动物们身疲心乏，饲养员也感到了力不从心，制止了这场动乱，鹰对大家保证：“我一定查出寄包裹的人是谁？”

他说：“我一定绕不了破坏公司团结的人！不管这个人在职还是离职，都不会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