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一章

回到家中，荒木中岛脸上有了罕见的笑容，过往，莫共看到的永远都是一副严酷凶狠的模样，莫共看得出来，他那封信中表达的情意是真切的。而井上芳成，总是用兴奋而又激切的眸色望着她的儿子荒木歌川，荒木歌川走到哪她便跟着走到哪，然而，荒木歌川的表情并无什么变化，并未因为许久未归家而显现出激动。

莫共破天荒的看到了荒木云芳，据家中侍女说，她们离开以后荒木云芳回家的次数便十分频繁。她眼窝黑黢黢的，面容干枯，精神看起来不是很好，不过莫共也并不愿意多去看她，莫共发现荒木云芳望向自己的神色更加狠毒和厌恶。

这几日来，荒木歌川与莫共共同去往庆应大学，拜访了藤井苍介，藤井苍介将最新研制的药物给了莫共。在校园中，莫共远远的看到了她的导师江琦秀树，导师鬓间增添了许多白发，莫共犹豫着，还是没有上前问候。如今她这副模样，一瘸一拐行走都会招致路人奇异的目光，她实在不知该以什么样的面目出现在她的导师面前。

导师走过去许久，莫共久久站在原地，不愿离去，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离开学校回国，十多年的时光便这样悄然逝去，真是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之后他们两人又去拜访了崇仁亲王，崇仁亲王似是比过往更加热情，一见到荒木歌川便给了他一个隆重的拥抱，嘴里还不停念叨着，“歌川你比过往精神多了，眉头也不再蹙着了。”

1948年12月22日夜晚十一点整，东京巢鸭监狱。

莫共抬头望天，她站在这里已整整三个小时，头顶上方是经久不散的漆黑幽邃的流云，那是血色太重，从而凝汇成的沉痛之色。

回东京之前在那张报纸上，莫共看到了“远东国际军事法庭要对皇冠体育直播：七名甲级战犯执行死刑”这一报道。

一双与这天色一样幽邃的眼睛在不远处正盯着莫共，那人也在这里站了三个小时。

这怎么能够？南京城三十万尸首，全皇冠体育投注：几千万人遇害……十几年战乱，那么多年流离失所，生离死别……只用这七人就可赔付？那八年来，整个中华民族都承受着哀莫大于心死的伤痛，而这七名鬼子，不过是一死了之，他们犯下的罪孽，永远都还不清！

十一年前，也是这样寂静无声的夜晚，整座南京城都陷入了这样深邃的幽寂之中，那无声息的寂静让人的心尖都在颤抖，似是一个巨大的地窖要将整座城活埋一般，所有人一动不敢动……

莫共在过往几日的“拜访”中得到了秘密消息，听说是绞刑，而且要在22日过渡到23日的深夜执行。莫共一直静站这里，双腿都有些发麻，但她一动不动，静听里面的一切动静。

不一会儿，粗重的绳子接连抽搐几下，像死鱼一样沉闷，夜色又重新归于寂静。莫共缓缓闭上眼睛又睁开，她正打算转身离开。

“哼，还想审判我？就让那些功德无量的愚蠢之人为帝国谢罪吧！”伊藤光政裹紧大衣穿过巷子，白日里晴天，现在风却很大，他只想快步赶回家中。偶有巷子两旁的窗户中透出昏黄微弱的光，窄巷里一个行人都没有。

前方有脚步声，莫共听到了动静，立刻躲到一边的巷子口，凝眸盯紧前方。不知为何，莫共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涌上来，她顺手摸出衣服里藏着的匕首。

跟随莫共的那双眼睛也跟着退到了隐蔽处。

来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莫共的瞳孔也越放越大……

突然，一阵割裂皮肤的阵痛从自己身体内部传出来，一股溽热的鲜血从腹部流出，这痛，似是要将自己撕成两半，黑暗中迅疾冒出来的一个身影，伊藤光政终于确定，自己被捅了一刀。

顷刻间，伊藤光政的眼睛亮了，他还未来得及转头，那人便已跳到自己眼前。只见她瞄着深沉浓重的墨色眼线，幽艳迷离的轮廓勾勒出同样绝美的天际。

“你是……”伊藤光政瞪大双眼，顿了顿，“你是莫共？”

“莫共等阁下很久了。”莫共用汉语幽幽道来。

“你……你没死？”

莫共心里泛起些许诧异，不过很快，莫共便答道：“让阁下失望了，我没死。”

伊藤光政的震惊还布满整张脸，丝毫未消退。莫共肆谑的笑着：“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她今日来这里本就是要看着那些战犯是如何被执行绞刑的，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了伊藤光政。

幸好，莫共摸了摸手中的另一把短刀，自她回东京以后，便刀不离手。

“你……你怎么知晓我在这里？是……是谁告诉你的？”

“是我的心告诉我的，因为它一直追着你！”莫共脸上的笑容更加阴森。

伊藤光政倒吸一口凉气，他从未想过会有今天这样的场景。他谍战一生，什么阵仗没见过，今日这名年轻女子却让他从心底里生出恐惧，因为她脸上绽放的笑容好似预示着，今日便是他的死期！

莫共将另一把短刀从袖口里掏出来，她缓缓悠悠的拔掉刀鞘，伊藤光政眼眸中蓄积的恐惧还未完全凝集，手起刀落，伊藤光政的右手便被莫共削了下去，她为这一刻筹谋许久了，那些时日里的刀也不是白磨的。

“当初，在那个井上兵太郎家中，便是你这只肮脏的右手放在了我的脸上，今日我便要它付出代价！”

“你……你……”伊藤光政断臂处的鲜血汩汩而下，他又不敢伸另一只手上去捂着，莫共看着他的血似是瀑布洪流，嘴角咧开的弧度更大了。

原来她的仇恨，一直深深的贮藏在心里，埋葬、发酵，现在生根发芽，跟随莫共的那双眼眸此刻更加幽深，日后只怕会更加肆虐的疯长！

“伊藤绫野在哪儿？”莫共面色冷沉，幽幽问道。

“哼！你想知道她在哪儿，你永远都不可能再找到她。”

伊藤光政牟足全身力气冷笑一声，莫共的冷笑声则更胜：“在我的刀捅入你腹部之前，你肯定都在想着，你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我了吧？”

伊藤光政深切的感受到他身体里的血正在被清空，即便是在黑漆漆的夜色里，莫共也依旧能够看到他的五官完全拧皱在一起。

“你放心吧，要不了多久，我便会送她与你团聚的！” 莫共又发出狠厉的声音，“你背后还有谁？”

伊藤光政冷笑道：“我背后还需有人吗？我一个人便能主导这一切！”

莫共隐隐觉得他背后定有人在推动，否则的话，当初他怎可能逃出井上兵太郎家中，逃走以后又是怎样逃过荒木歌川与崇仁亲王的亲兵大肆搜捕。

躲在暗处望着这一切的便是荒木歌川！他这才发现，虽然表面上莫共与他在樱落市过着云淡风轻的生活，但实际上，她心中的仇恨一丝都未放下。

五个小时前的晚饭，莫共提前离席。一整日，她都没怎么说话，荒木歌川便看出了端倪。果然，莫共刚一放下碗筷，便独自出去了，出去之前，还化了隆重的黑色的妆。

荒木歌川便从后面悄悄跟上了她，荒木歌川有些懊恼，她为何要独自出来，腿脚都不利索的人这是要去哪，心里有事为何不告诉自己……他今日询问她是否有事，并未得到答案，莫共只是淡淡的摇摇头，未吱一声。他们之间本不该再有秘密了……难道她要去找荻岛仓末？这个念头从荒木歌川脑海中冒出来，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一步一步跟着，便来到了这里。

东京巢鸭监狱，荒木歌川终于明白了莫共的意图，她即便无法进入监狱中，无法亲眼看到他们被执行绞刑，也要亲耳听着那声音。

只是荒木歌川也未料到伊藤光政会出现在这里……

隐于夜色中，荒木歌川暗暗思忖着，如果不让她按照自己的心愿，将该报的仇报了，该杀的人杀掉，她内心永远不会平静。

“怎么就你独自一人？荒木歌川没陪着你吗？荒木歌川为了你真是煞费苦心啊，我本以为两年前我暗中透露了伊藤绫野的踪迹，荒木歌川抓到伊藤绫野便会罢休，没想到，他还是喋喋不休的派人抓捕我。”

荒木歌川脑海中出现牧野和宏的话语，“卑职将伊藤绫野原址附近都查探一遍，没有那个当初告诉我们伊藤家搬到横滨地址的‘老伯’。”所以那名“老伯”是伊藤光政派的人。

“虎毒还不食子呢，阁下可真是一位好父亲！”莫共说道。

“伊藤绫野愚不自知，如果不是她当初在南京搞出那一系列事端，我的目的早都达成了，你们家的巨额财富也已悉数归我囊中。”

“阁下还真是自信，不过这一切都是阁下的痴人说梦！我父亲从小便教给我们，我们莫府的东西即便是拼上身家性命也不可落入贼寇手中！”

莫共发现伊藤光政的左手正在悄悄**，她明白他之所以和自己说那么多便是打算拖延时间，从而掏出凶器。因为刚才是偷袭，伊藤光政根本没有发觉身后跟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