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八章

荒木歌川放开母亲便将轮椅上坐着的莫共推到“共心斋”。莫共将压在书箱底部的几张照片、书信以及平田幸义的日记和“千缝针”拿出来。莫共顾名思义回家收拾东西，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她回来只是寻找这几样东西而已。

几个月不见，她竟然是坐着轮椅回来的，井上芳成看似不看他们，眼神淡漠，实则眼波流转，十分警惕的扫视着莫共。

中午，井上芳成特意命令厨房准备了隆重的饭菜。而今日，荒木江贞也破天荒的与他们一道用餐。

饭桌上，井上芳成竟然主动将一只酥虾夹到了莫共碗里，她们中间隔了好几个人，而且离得也很远。井上芳成亲昵说道：“共儿，多吃点。”

瞬时间，所有人都停住了手中的动作，目光均集中在井上芳成身上。莫共瞟了她一眼，才收回目光。莫共脑海中浮现出当日，她去原野街营救惠口美子和织田美树，井上芳成居高临下的站在自己面前，一巴掌扇下去，她的嘴角便渗出血来。那画面在莫共脑海中停顿片刻，此时井上芳成这张微笑的脸让莫共更觉毛骨悚然，但她还是十分礼貌的说了一句：“谢谢。”

荒木江贞则意味深长的望了井上芳成一眼。

莫共想不通井上芳成何故如此，难道是离开之时给荒木歌川做戏看的？莫共实在不明白有何戏可做？

午饭过后，荒木歌川站起身来，井上芳成也迅速跟着站起来。荒木歌川正要推莫共离开，井上芳成忽然站到荒木歌川身边，急切道：“歌川，我想通了，你未出席参加你舅舅的葬礼，我也不怪你，你舅舅他……确实有些偏激了。只是我一想到你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家，离开我了，我就……”说着这话，井上芳成的眼泪便要涌出来了。

荒木歌川便轻轻揽住井上芳成，安慰道：“母亲，别这样，我还会回来的。”

站在他们对面的莫共刚好看到了井上芳成完整的一张脸，而此刻，井上芳成也看到了莫共，她脸上的哭容瞬时全部收住，露出一抹邪笑。

莫共淡漠的望着眼前这一切，她就知道，有些人的恶是从骨子里生出来的，这一点，井上芳成与伊藤绫野一样。

此时，一个声音在荒木歌川内心回荡起来，也许母亲只是平日里刻薄跋扈了一些，她再怎样也不可能参与研究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

日暮西沉，霞影绚烂，夕阳的余晖斜洒在“共心斋”桌面上。收拾衣物之时，莫共翻出之前她抄写的书稿，便细细读起来：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

当初还因为这些，荒木歌川与她大吵一架呢，莫共正翻看着，荒木歌川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身后。

莫共转回身，荒木歌川又露出往日那张肃萧而沉闷的脸，莫共便对着他莞尔一笑。

“既然你已经看到它们了，我们要真正的敞开心扉去过属于我们自己的生活，那有些话我便得同你说明白了。”莫共拽着荒木歌川坐下来，眼角含笑，温柔说道。

“好。”荒木歌川虽然嘴上这样应承着，却一脸变扭，那表情似乎在说，看你能说出什么来。

“其实我过往对你说过的许多话，并非我本意，只是有时候脾气急起来，说话便会不管不顾，为了刺激你……对不起，真的抱歉……”

荒木歌川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但他不语，依旧倾心听着。

“这些诗句是我之前闲来无事抄写的，多数都是悼亡诗。当初我抄写这些悼亡诗，皆是对我父母的思念。像这一首‘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是因为我的父亲母亲十分恩爱，感情笃厚，想到当初我母亲遇害，父亲定万分难过，而我却还在误会他不在意母亲……所以……”

莫共有些哽咽，荒木歌川便立刻站起来将莫共揽入自己怀中。

“至于其他的，并没有别的什么寓意，只是因为是悼亡诗而已。”

“是我不好……”荒木歌川沉闷的发出一声。

“没事。”莫共摇摇头，又说道：“至于婚礼，好像有些……不合时宜。”

“没关系，我都懂。”荒木歌川放开莫共，转而又笑了笑说，“无论有没有婚礼，都不可能将我们分开。”

“嗯。”莫共郑重点头。

莫共说她临走之前要做一件事，荒木歌川当然明白她要做什么，便点了点头。

第二日清晨，荒木歌川便带着莫共与牧野和宏一同去往松川町一番街的密室，打开地下二层关押伊藤绫野的地方，荒木歌川发现，人没了。

荒木歌川与莫共正在犹疑之际，崇仁亲王与铃木彻也进入了密室，而且身后带着一众士兵。

刚进来之时，荒木歌川便已发觉，密室中的守卫全都消失了。荒木歌川勘探了一遍现场，他判定是有人救走了伊藤绫野。地上几乎没有任何痕迹，脚印都很轻微，连绑在伊藤绫野手上和脚上的铁链子都未留下。而且他们进来之时，最外面门上的锁是正常锁着的，这就说明那些人在离开以后还将锁又重新锁上了，如果是伊藤绫野一人她不可能有那个能力……莫共对上荒木歌川的视线便明白他想的是锁的问题，而她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崇仁亲王走到荒木歌川身旁，认真说道：“歌川，这件事情是我的过失。是我命人将所有的守卫都调走了。一个多月前，铃木彻带兵护送实验室中的人员去往北方那个隐秘的村庄，我担心我们的士兵不够，路上会出现什么问题，我便将这里的十多名守卫都调走了。我当时想的是他们只离开几日，将这里的房门都锁上，定不会出现问题。没想到还是出现了差池，几日后，他们返回，再次回到实验室的时候，便发现伊藤绫野已经不见了。”

莫共心内一个恍惚，但她表面脸色还是没有丝毫变化。

崇仁亲王又说道：“歌川，莫小姐，非常抱歉。之前，由于莫小姐在医院发生了意外又做了一次手术，我便想着将这件事情出院以后再告诉你们。”

铃木彻加紧补充道：“卑职已派出大量士兵秘密调查伊藤绫野的踪迹，但是，到现在为止，还未寻得。是卑职失职，请荒木阁下责罚！”

“铃木君，切勿如此。”荒木歌川微微颔首，对崇仁亲王说道：“亲王阁下，切勿如此。”

莫共也低下头去：“亲王阁下严重了，莫共实不敢当！”

崇仁亲王知晓荒木歌川定不会怪他，就是因为这样，他此刻心里的愧疚更深了。

之前花谷长溪与花谷长勇合葬之时，伊藤绫野还在这里。从上一次花谷长勇被杀，到他与花谷长溪合葬，十多天的时间，伊藤绫野都一直与尸体呆在一起，也算是对她受尽了惩罚！一次又一次，被关押在如此绝密的地方也都能够逃脱，看来是老天要活着让她受罪。

“既然她又逃走了，也许是天意，是老天不让我杀她！”莫共平静说道：“请亲王阁下切勿再自责，逃走就逃走吧，她受到的折磨够多了，神智也出现了问题，想必活着比死了更痛苦，就让她这样活着吧。”

莫共在心底暗暗想着，就让她眼睁睁的看着，我和她最爱的荒木歌川是如何幸福的过完这一生的。

枯树寒冬，冷风萧瑟。一到冬日，街上的行人便愈发少了，而如今已是一年之中最寒冷的时节，街道上更是萧条无人。

最近这些时日，井上芳成并不出门，却总感觉窗外的寒冷侵袭着往她的骨头里钻。这几日照镜子，她发现自己额间的皱纹又增添了几许，白发也多了几绺，无论她每日化着怎样艳丽的妆容都掩盖不住她眉目间的憔悴与沧桑。

荒木歌川与那名支那女人离开以后，她曾去敲荒木江贞的房门，她本以为自己能够踏入那座房门了，没想到他又恢复到过往那般沉默的模样了。还未等自己说话，荒木江贞便将房门合上了。这让井上芳成感觉往日那种浓烈的耻辱和挫败感又生了出来，他竟然还是这般对待自己，从未有过丝毫的改观，她本以为那一日他们一家人一起用餐，情况会变得不一样……

而那日，他为了荒木歌川与那名支那女人，竟然主动来找自己和爷爷谈话，主要是那名支那女人，井上芳成能看得出来，他对待那名支那女人不一样，为了她，主动与自己和爷爷交谈，主动与他们共同用餐。

这房屋空空荡荡无边无际，只有荒木云芳经常回来看望自己，可时间久了，井上芳成便十分厌恶她那张聒噪的嘴脸……

此刻，夜色静漆漆的，井上芳成的屋子中，依旧未开灯。井上芳成久久静坐，她时而感觉到窗外的天际正裹挟着无边无际的空洞与黑暗向自己冲撞而来，它们要将她抓走，一同卷入到那个无底深渊中；时而又恢复了理智，井上芳成淡淡想道，幸而，前一个多月，她将伊藤绫野从那座密室中带了出去，否则的话，她便连一丁点筹码都没有了。她的哥哥决不可无辜枉死！

莫共之前被抓到她哥哥家中，她定是记恨她哥哥，所以才会让荒木歌川杀掉她哥哥，否则的话，荒木歌川怎么可能会杀掉自己的亲舅舅？

井上芳成的思绪每晚都会随夜色飘散的很远……